作者:张宁宁 <p class="ql-block"> “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这是我们高中时期的老班赵幼海老师在1976年暑假前,计划在暑假中带领班上同学去游黄山之前所做旅游攻略并给我们脑补关于黄山景点的独特时,说的一句话。当他把这句话板书在黑板上,我们欢愉的心情也随着他手中粉笔游龙走凤的笔触而跳跃。</p> <p class="ql-block"><i>作者1976年暑假跟着老班游黄山时在迎客松前留影</i></p> <p class="ql-block"> 跟着班主任老师去旅行,对于我们高一(16)班的同学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我们跟着他,去过苏州、宜兴、琅琊山和扬州,现在要去黄山了,怎能不兴奋呢?老班很有本事,每次出行,他都能联系到车。有时候是大巴车,有时候就是卡车。那次去黄山,就是开的卡车去的。那个年头,卡车还允许载人。老班自己是早已去过黄山,知道地形。带学生去,他格外谨慎,特意请出了我们的师爷来为这一车学生开车。师爷是老把式了,当年在南京汽车制造厂赫赫有名,据说每一辆跃进卡车出厂之前,必经师爷的手开出去遛一圈,他确认没问题了,这辆车才能允许出厂。像师爷那样的老师傅就是企业的宝啊。</p> <p class="ql-block"><i>作者1976年在黄山天都峰上留影</i></p> <p class="ql-block"> 那一次黄山行,是晚上九点才从南京出发。班上有十几个同学同行。我们坐在卡车上,夜风吹着,大家兴奋无比,前半夜每个人都没有任何睡意。师爷带着他的徒弟在驾驶室里开车,老班则和我们一起坐在后面车斗里,给我们讲黄山的典故,讲五老峰的由来,讲石猴观海的寂寞,讲光明顶为什么会叫光明顶。他讲啊,一直讲到后半夜,我们这些学生都在他的故事中进入了梦乡。</p><p class="ql-block"> 天亮了,车仍然在行驶。我们在摇摇晃晃的行进曲中,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一夜的颠簸,脊背靠在车挡板上,磕碰得生疼。但是我们顾不得这些,因为,在转过一个平庸的山头之后,黄山的奇峰异岭蓦然突显在我们眼前。车上的同学们发出一阵欢呼:“黄山,我们来了!”</p><p class="ql-block"> 在黄山脚下,师爷换下了他的徒弟,亲自上阵掌握方向盘。车驶上了盘山公路。我完全清醒了,怪不得师爷要亲自驾车,因为盘山公路真是险峻啊!动辄180度的大拐弯,左边是山壁,右边是深渊,这条路肯定是不能会车的。我望着深不可测的峭壁之下,仿佛能感受到车轮碾压山道的力度。师爷驾驶的技术和胆识,不能不佩服。</p> <p class="ql-block"><i>作者1976年在黄山西海留影</i></p> <p class="ql-block"> 突然,车行速度慢了下来,然后靠山壁停下了。老班不明就里,跳下车到驾驶室前探寻究竟。原来,是车没油了。原来,是师爷徒弟夜间开车走错了路,多绕了一百多公里,原本计算好的一箱油就不够开到目的地了。这下好了,半山腰上,上哪儿加油去?老班急了,不知说了一句什么抱怨的话,惹得师爷勃然大怒,抬手就要教训他。大家见状,赶紧上前劝解。老班要面子,当着学生的面,要挨父亲教训,这让他情何以堪?这样的场面大概也只有在我们这样的师生关系里才会遇见。几个男生上前劝老班向父亲认个错,老班不干,梗着脖子不吭声。可是这件事情,我们学生不向着老班,我们向着师爷。你想啊,师爷这么大岁数了,不辞辛苦长途驾车给我们的出游保驾护航,这该是多么支持儿子心疼儿子啊!他知道,他的儿子带领的是一群学生娃,他说什么也要为这一车的学生娃的安全着想。所以怎么能怪师爷呢?当然我们也理解老班,毕竟搁浅在这半山腰,这该怎么想辙呢?大家左劝右劝,师爷就坐到驾驶室里生闷气。老班说:“等吧,等后面来车跟人家商量商量要点油。”</p><p class="ql-block"> 那时去黄山的人并不多,我们等了大约快半个小时,后面开上来一辆小轿车,男生班长上前拦住小车,跟人商量能不能给一点油?小车里的人听了,摇摇头,从我们的卡车旁边慢慢挤着开走了。又等半个钟点,又等来一辆车,商量的结果还是不行。我们眼巴巴地看着一辆车又一辆车从我们的卡车旁边挤过去,不向我们伸出援手,我们也急了。男生们商量了一下,想出了一个逼不得已的办法,他们齐心协力,把车向路中间推了一点,后面再来车就挤不过去了。就这样,终于要到了一点油,勉强够我们开到目的地。</p><p class="ql-block"> 之后到了黄山宾馆,再见到给我们油、解了我们燃眉之急的车主时,老班如数付了人家油钱。</p> <p class="ql-block"><i>作者1976年在黄山莲花峰前留影</i></p> <p class="ql-block"> 在黄山宾馆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晨,我们向天都峰进发。那个时候,黄山没有索道,完全靠两条腿上山。高一的年龄,体力真是充沛。我们沿着上山的石阶路,一路小跑向上,不一会儿,就把老班他们甩在后面看不见了。老班叫我们慢点走,悠着点儿,我们不听。结果,很快就把体力消耗完了。我们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喘气,等着老班他们上来。老班看到我们,笑说,“没劲了吧?我就知道。”</p><p class="ql-block"> 我和另外一个女生,真是走不动了。老班回头,让男生班长帮我拿包。老班培养男生们的绅士风度哩😄😄。男生班长站下,微微侧回头,等我把包递给他,酷得一塌糊涂。我把包递给他,他头也不回就在前面走了。那个女生的包也背在了另外一个男生的肩上。轻装了,真的轻松了太多。只是我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男生们之间也很互相关照,他们不会让一个人一直多背负一个包。所以,当我们终于上到北海宾馆时,我的包已经不知道转到哪个男生的肩上了。</p><p class="ql-block"> 那一次的黄山行,连头带尾,我们痛痛快快玩了五天,时间还是很仓促的。</p><p class="ql-block"> 跟着老班去旅行,游了黄山,知道了五岳,锻炼了意志,增长了见识。</p> <p class="ql-block"><i>南京市第十三中学高一(16)班同学跟着老班游滁州琅琊山。</i></p> <p class="ql-block"> 后来,他教我们学习欧阳修的《醉翁亭记》,“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p><p class="ql-block"> 这篇文章,我至今仍记忆犹新,当时的教科书里没有。我们学到的古文,都是老班在教科书之外教我们的。学了《醉翁亭记》,老班就带领我们全班同学去了琅琊山,实地感受欧阳修笔下的“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p><p class="ql-block"> 在今天,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耳边犹闻老班用带着南京腔的普通话,铿锵有力地朗读这些古文的声音,······还有,朗读普希金的叙事长诗《茨冈》的声音······</p> <p class="ql-block"><i>#作者1977年在自家院子里留影,刚参加完学校的演出,妆还没卸。</i></p> <p class="ql-block"> 老班带了我们两年。在我们临近高考的时候,他特别忙。每天下班之后,会奔走于各个学生家庭,帮助需要强化的学生补习语文,关注学生们的状态。我记得一件事,在我高考的前一天,我去看完考场回到家里,父亲问我考场在哪里?我说在34中。父亲又问34中在哪里?我那时手里正在把玩我刚买的碳画铅笔,于是心不在焉地回答,在紫金山脚下。没想到父亲大怒,因为在他看来,这样的回答太不准确了。我也没有想到我的回答会让父亲发这么大的火儿,我委屈得直哭。正好赵老师来了,他要在考试前再关照学生一下,进门后却见到这一幕,他也没有想到。在询问了事情的缘由后,赵老师好像有点生气,但是他没有表露出来。我父亲见到赵老师,自然不会再发火,他问赵老师,我刚才的回答对吗?赵老师大声地说,她回答得很准确啊!这一下,父亲不说话了。我知道,老班是在护着我,他肯定是觉得我父亲不该在我考试前跟我发火。</p><p class="ql-block"> 赵老师和我父亲很熟悉,和我哥哥姐姐们相处得也很好。他来家访,从来不是为了告自己学生的状,而是像朋友一样的相处。赵老师是那种能和学生开得起玩笑而又不会影响自己威信的老师。闲暇时,他会来家里和我父亲对弈几局象棋。我后来也理解了父亲那天的火气,毕竟,我那样的回答,对于父亲那种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要精准无比的职业习惯来说,确实是太不准确了。</p> <p class="ql-block"> 1977年夏天,我们高中毕业了。同学们各走四方、各赴前程,但是和赵老师的联系始终没有中断过。老师也没有因为我们毕业了就不再管我们,他仍然关注着我的学习。我记得在我已经工作之后,有一段时间,赵老师争取到一个南京师范学院在教师进修学院办的一个文学班的学习名额,他非要让我去听课,我就去了。每周上三次课,在这三天里,我下了班匆匆回家吃了晚饭就得赶去上课。虽然我心里并不太想去听那个课,那个年龄段还是贪玩啊,但是老师让我去我就去呗,似乎听老师的话已经习惯了。</p><p class="ql-block"> 我不记得在我们毕业后的第几年,赵老师结婚了。成了家的赵老师收敛了所有的棱角,成了一位不折不扣的暖男。这也是他对于情感的专注、对于家庭的责任心的最好的体现。</p> <p class="ql-block"> 老班六十岁的时候,我们为他庆生,我为此还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就叫《老班》。文章发在美篇上,老班看了,说宁宁我要给你奖励稿费。😊我很得意,我们班的其他同学,有得到赵老师奖励稿费的吗?😊😊😊</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2024年11月20日,我和同学相约着去看赵老师,在他的小区里和他迎面相遇,我竟疑惑了几秒方才认出他来。老师瘦了,瘦了很多。我心里不免有些难受,这几年大家都忙着,很久没有和老师同学聚会了,实在惭愧。老师见我买了很多水果给他,笑说,你这样不是很麻烦吗?我知道,他觉得我们这样做很破费,他就要想着办法还回来。这不,新年一过,老师就开始张罗着要请他的学生们吃饭。</p> <p class="ql-block"> 2025年2月26日,我们16班的五个同学、我带着我的女儿,和赵幼海老师再一次相聚。在那天的日记里,我写道:“今天和赵老师以及十六班的同学们聚会,赵老师请客,他非要请同学们吃一次饭,说了很长时间了。但是大家不是你有事就是我有事,始终聚不齐。今天也没聚齐,只来了包括我在内五个同学,高频、凌传玉、陈建业、贾劲松。我带着禾禾一起去的。席间,总会谈到我们学生时代的趣事,那是永远说不完的。禾禾对师爷说,您的学生现在是大编剧了,我们的剧拍出来了,会在优酷播出,师爷和叔叔们都要看哦。赵老师笑着点头。赵老师今天的状态挺好,他们先是在家里打牌,我们是直接去的饭店。聚会很愉快,祝愿老师身体健康!”</p> <p class="ql-block"> 聚会的欢愉犹在心里。谁能想到,这一切在4月8日的那一天戛然而止。</p><p class="ql-block"> 事情来得那么突然,令人猝不及防。听他的孩子说,赵老师受肺部疾病的困扰已经有六年了,但是他从未跟我们提起过。</p> <p class="ql-block"> 四月,晚樱开得正盛。暖风中,我们与老师做最后的道别。我虽然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告诫自己和老师道别的时候不要哭。但是,在看到老师遗容的那一刻,过往岁月的点点滴滴瞬间涌上心头。我,禁不住泪流满面······</p><p class="ql-block"> 我想说,老师您辛苦了······</p><p class="ql-block"> 也许,在很多人看来,老师的一生很平凡、很普通。但是,在他的学生心里,他永远是我们最好的老师!是我们爱戴、尊敬的老师!</p><p class="ql-block"> 这,就是成功!!</p> <p class="ql-block"> 写于2025年4月12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