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的农家一日</p><p class="ql-block"> 1970年隆冬12月的一天,早上四点半左右,梦中的我被生产队的钟声给惊醒了,其实,生产队所谓的“钟”,也就是一段不长的铁轨,被打头(组长)的给敲响,钟声是在提示着人们:“出工了!”</p><p class="ql-block"> 经过一夜,室内的热乎气儿几乎都经烟囱口排走了。多年后,我才知道:这叫“烟囱效应”,此时,室内的温度快要和室外的温度达到平衡了,管不了这些了,我赶紧从热被窝里坐起身来,匆忙着把一件件的衣服穿上,三步并作两步走,奔向生产队部。</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不时的传来公鸡的报晓声和被我的脚步声引来的狗叫声,让我觉得:难怪农村的生活节奏这么早,连家畜(传统分类)们都帮着催促呢,我的步伐也随之加快了……</p><p class="ql-block"> 此时,鲍家东队的队部里,昏暗的灯光(不知是灯泡的瓦数小还是农村的电压低)下,闪动的人影越来越多了,我来到时,应出勤社员的几乎全到了,打头的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一一已到了出工的时间,便领着头儿走出了生产队部。</p><p class="ql-block"> 东北的农村,冬季的农活儿不用说都知道,主要就是刨粪、送粪。我所在的生产队,刨粪的活儿就是在河沟里把已经冻结实的淤泥刨下来,当作粪送到地里。</p><p class="ql-block"> 刨粪的活儿,说艰苦:是因为70年代室外温度低,人们站在旷野中,那寒风是刺骨的,若人脖子上没有暖的防护一一如围巾等,时间一长,寒风能把脖子都吹硬了;另外就是冻脚,若脚上的武装不足或站立的时间长,脚就被冻坏了,那滋味着实难受啊一一回到室内,温度较高,那脚上被冻坏的位置便开始发痒起来,那真是奇痒无比,钻心的难受。说不艰苦:就是因为干活儿的时候,社员分为两拨儿,一拨儿人手持大镐,他们是真正的在刨粪,也可称为“大工”,他们在淤泥冻层上瞄准一个点,使劲的刨,让其点逐渐的扩大,成为裂缝儿、直至逐渐的震落。而另一拨儿人是用铁锨把刨下来的粪收集、装到大车上运走,也被称为“小工”,这拨儿人的年令和体质是明显区别于前一拨儿人的,我一是年岁不大,二是刚进生产队干活,所以被打头的分配干小工的活儿了。两伙人在干活儿中有相互等的时间,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在间歇性的工作中,所以不算太累。</p><p class="ql-block"> 黎明时分,天黑咕隆咚的,人们都在默默的干活,因为此时天冷,人们的肚子也是空空的,人们这会儿忙,也有一些成分是意在活动中使身体发热,抵御此时的寒冷,所以,旷野中只听见镐头沉闷的刨击声和哗啦哗啦的舞动铁锨的声音,所以,这会儿的活儿没少出 。 </p><p class="ql-block"> 七点钟左右,打头的发话了:吃饭了!人们的响应是无声的,而且是迅速的,大伙便朝着各家的方向散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走在人群的后面,边走边看着清晨中的村落,坐落在坡上的农舍成排而立,有麦草铺顶的起脊房子,也有水泥抹面儿的平屋顶房子,家家的烟囱都在发散出袅袅炊烟:烟气从烟囱口排出,呈波浪形的上升、飘逸,给白雪覆盖的大地和村落带来了生气,又象是在向劳作的人们招手:回家吃饭喽!整个村落显得那么静谧、迷人……</p><p class="ql-block"> 热气腾腾的粗粮早饭,驱走了腹中的饥饿,也给身体里注入了热量,我的脸上泛出了红晕,这是东北农村人特有的脸色,吃饱了肚子,人们的心情是舒畅的。</p><p class="ql-block"> 当人们饭后再投入工作时,虽然没有喝酒,但人们也是兴奋的,干活中,人们的话儿也多了起来。大家在谈论着各种各样的话题,当时的农村文化生活是贫乏的,但人们有自娱自乐的方法,笑点就象水中的空气泡在不时的泛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听着人们的谈笑,我与大家一样,手中的工作仍在进行着,来队里干活儿的这些日子,我是边干边学,如使用铁锨干活儿时,若都是靠双臂来用力,那是很幸苦的,看着别人干活儿的动作,我也学会了一一用铁锨撮数量大的东西时,用腿来挺住铁锨的杆儿,可节省一些力气,我就是在劳动中,靠观察而学到一些干活儿的撬门。</p><p class="ql-block"> 这会儿,人们逐渐被一个正在讲话人的吸引了,他叫王存富,50来岁,个头儿不高,虽身子骨不算结实,但眼中总是闪着笑的光亮,他有一技能一一给人家糊墙、糊天棚,人们也把干这活儿的人与干给人画柜子、画棺材一类的活儿的人归结到一起,统称为“画匠”,所以他便被人们称为“王画匠”了。在当时的农村,干这活儿也小有现钱的收入,让社员们羡慕不已,当没有画匠的活儿时,他便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在劳动中,他是比较活跃的一个,他有时用他那让人看不出来的大嗓门儿,给大家讲一些奇闻异事,有时也能突然制造出一些笑点。</p><p class="ql-block"> 只见,王画匠正边挥动着铁锨干活儿,边给大伙儿讲东北女土匪驼龙的故事。等他干了一阵活儿,有了休息的空档,此刻他的面目表情,连同手势等肢体语言使他讲的故事更加精彩、吸引人了。讲着讲着,他突然顿住了,眼睛一个劲儿的往旁边的小桥处看,听入迷了的人们也随着他的目光转过了来,原来,一辆马车在过桥的上坡处,因路滑而捂住了,任凭车老板怎样的挥舞鞭子、吆喝着,也无济于事。这时,有几个社员人走了过去,合力帮着推车,终于让马车爬上了坡,顺利的过了桥。就在人们为这几位社员助人为乐的举动,在心里感到认可时,只见王画匠的身体微微下蹲,然后猛的站起,扬起了伸出大拇指的右手,眉头一扬,瞪大了他那在消瘦的面额中显得格外突出的大眼晴,由衷的喊着:“这些社员,都是红色儿的!”这既反映出来了大家的心声,那诙谐的语言又引来了大家的笑声……</p><p class="ql-block"> 王画匠在大家的眼中,既有让人钦佩的一面一一能挣些活钱,又给大家带来了笑声。而另一方面,大家又对他的家庭和他在家庭中的作用略有微词。王画匠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有点儿不太着调,虽有一身的力气却没有用在正地方,因赌博而欠下了一屁股债。二儿子智商又有些问题,人们就觉得王画匠在家中没有起到引路的家长作用。但有句俗话说到:“清官难断家务事,”谁又知道其中的原委?</p><p class="ql-block"> 不管怎样,王画匠还是挺有正事儿的,自己在尽力的挣钱,而且对自己的花费也很仔细,就看他那多年一身破旧的装束,就能对他有一定的理解。</p><p class="ql-block"> 这时,经过了社员们救助马车过桥的事儿,社员们也因此分心了,对驼龙故事的关注热度也减弱了,所以,王画匠也就没几句话,就将故事收了场。</p><p class="ql-block"> 忽然,传来了马的嘶叫声和车身因颠簸而产生的声响,霎时间,两挂马车在我们的身边停了下来,这是往地里送粪的马车回来了,几匹马不停的喷着响鼻儿,呼出团团的白色雾气,有人问张姓车老板:“喂,老张,拉了几车了?”张老板操着他那大嗓门,说话的口气中带着几分骄傲:“拉了五车了。”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头收工,还能拉三车。”此时,我们几个小工正忙着装车,对于大块儿的,我们索性用手直接搬到车上摆好,小块儿的则用铁锨装到车上。两位车老板看我们装好了车,忙举起鞭子,甩出脆生生的鞭响,赶着马车又向地里出发了,他们要抢在收工前完成送三车粪的活儿呢。</p><p class="ql-block"> 马车走了,我们干活的现场稍静了下来,于是,大家边干活儿,又聊起了别的话题,有人谈到了天气、谈到了天气预报,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打头的插进话来,他的个子能有一米八以上,身材魁梧,浓眉下的大眼睛经常闪烁、散发着他的威严和力度,他对未来几天的天气要发表他的有根据的看法了,因为那时,农村的社员主要听有线广播一一县广播站的定时广播,广播中也有天气预报和天气趋势的内容,只见这伙计拄着立在地上的镐,郑重其事的说道:“天气批示……”他把趋势说成了批示,不知何原因,大家都在听,有的人发出了笑声,而我只是在心中发出了惊异后的笑声。多年后,在一个亲属家孩子的升学宴中,我们俩同桌相遇了,这时,他已是该村(大队)的书记了,他面容变化的不大,但素质提高了,说话也略显含蓄了,成熟了,当我说起他当年的“天气批示”时,他默默一笑,感慨的叹了一声,又同我聊起了别的话题,这是后话。</p><p class="ql-block"> 大家闲聊中,也有关于队里生产方面的一些话题,如对当年倡导种苞米的一埯三株等发表各自不同看法。</p><p class="ql-block"> 这时,旁边的一个身着棉袱,带着狗皮帽子的人,用胳膊肘子碰了碰我,问道:“你累不累?”面对他的关心,我脸上現出谢意的摇了摇头。此人叫張桂田,个子稍矮,身子又瘦,从脸上的容貌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实际上,他已经19岁了,一句老话说:“身大力不亏”,而张永田的气力显然是有限的,此兄爱开玩笑,即便在与别人的唠嗑中,也能突然冒出类似“包袱”的话,让大家忍俊不止,活跃了劳动中的气氛。平时他的举止像个小孩子似的,引人发笑,在出工的路上,他胳肢窝夹住铁锨的把儿,双手互抄在袖子里,一跑一颠的找人说着话。这个人有个优点:就是爱帮助人,尽管他的能力有限,但也能让人感到他的用心,如看到我是生产队的新人,他总爱提醒我注意一些事情,对于一些年龄大的社员,他总是在一些沟沟坎坎的地方去搀扶……让我心生敬意。</p><p class="ql-block"> 看到我的反应,他会意的点点头,说道:“冬天的活不累,在农村最累的时候是夏天的铲地和秋天的割地,那是上趟子的活儿,你是个新手,做好在人们最后边打狼的思想准备吧。”这几句话说的我心生怯意,看着我面露难色,他俨然以老社员的模样鼓励着我:“没事儿,这些活儿,有两遍就撸出来了,到时候咱们一起挨着干。”我感激的说:“好,好,我得跟你学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由于队里有这样一些情商较高、又可爱的社员,大家相处的很混合,在干活儿时,又能很好的配合:刨粪的能供上小工,小工又能及时的收集刨下来的粪并装上车,两挂马车也是马不停蹄的将粪运送到地里,我们就是用愉悦的心情驱散了疲惫,完成了每天的工作。</p><p class="ql-block"> 冬季吃两顿饭,三点钟出头时打头的宣布:“收工了!”我才意识到:一天的工作结束了,这时,心中忽生一种成就感。来到队里时,心中就有一种无奈的在此地扎根的想法,因此,怎样很快的融入到这个集体里,怎样很快的掌握农活儿,能养活自已,就是我当时的想法,想到这一天的工分已经拿到手了,想到秋后的分红……我脚步轻盈的走在收工的路上, 路边的雪、秋天割地留下的苞米茬子,虽毫无生气,但在我看来却都是很亲切的,我的心向往着美好的生活,向往着美好的未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