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盛宴来袭，红楼梦里那些男人和女人们，《红楼梦》再续十回，121回——130回

大语文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大语文

音乐：一曲红尘

《红楼梦》再续十回（第一百二十一至第一百三十回）

第一百二十一回

蘅芜君雪夜守空房

枕霞友寒塘葬孤雁

腊月廿三，铅云压得蘅芜苑的琉璃瓦泛着青光，雪粒子如碎玉般砸在湘妃竹帘上。宝钗坐在紫檀雕花暖阁里，月白素缎夹袄外罩着鸦青缠枝纹比甲，案头《列女传》被铜胎掐丝珐琅灯映得半明半暗。她捏着羊毫笔的手悬在宣纸上，墨汁在“孟母三迁”处洇出个小团，终究搁了笔，指尖摩挲着案头那方“不离不弃”的檀木印——那是宝玉出家前留的。

忽闻角门“吱呀”轻响，莺儿抱着蓝布包袱进来，鬓角沾着的雪粒化在胭脂膏子上，洇出浅红痕迹：“姑娘，这是……二爷走时留下的。”包袱里青缎对襟褂子带着陈年熏香，衣襟上三点暗红斑痕触目惊心——分明是黛玉临终前咳血溅的。宝钗指尖划过血渍，忽然想起那年端午，宝玉将新得的茜香罗汗巾系在她腕上，说“宝姐姐肤白，配这茜香最是相宜”，如今汗巾早已褪色，只剩这褂子上的血，比当年的茜香更艳。

她抖开褂子，在暖光下见领口绣着极小的“蘅芜”二字，针脚歪斜，分明是宝玉初学女红时的手艺。喉间忽然发紧，忙取过金丝线，在衣角密密绣起“不离不弃”，每一针都穿过布料经纬，像要将前尘往事都缝进这青缎里。更鼓敲过三更，炭盆里的梅花香渐渐淡了，窗外老梅“咔嚓”折断，惊得檐下铜铃乱响，寒鸦的叫声刺破雪夜，惊落枝头积雪，正砸在她案头的《列女传》上，将“贤明”二字覆了层白。

湘云踩着厚雪往凹晶馆去，猩红猩猩毡斗篷在月光下像团跳动的火。残荷的茎秆冻成冰柱，在湖面投下参差的影，忽见冰面浮着只孤雁，左翼羽毛染着血，金箔似的羽尖在月光下明明灭灭——正是那年卫若兰寄来的信中所绘，锁子甲上的金麒麟纹样。她慌忙解下斗篷，跪在冰面上将雁儿裹进怀里，触到它冰凉的蹼爪时，忽然想起若兰出征前的清晨，他把金麒麟塞在她手里，掌心的温度比朝阳还暖：“云儿，等我带胡麻饼回来。”

雁儿在她臂弯里挣扎两下，忽然发出幼雏般的哀鸣，振翅时带起的风卷着雪粒扑在她脸上。湘云低头，见雁喙上沾着半片茜香罗，边角绣着并蒂莲——是宝玉曾送黛玉的帕子。她泪如雨下，将雁儿抱得更紧，忽有夜风卷着《鹤影词》残页从芦苇荡飘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字迹被雪水洇开，“葬”字缺了半边，倒像是“藏”。

冰面突然传来细微的“咔嚓”声，她惊觉自己跪久了，膝下的冰竟要裂开。刚要起身，雁儿忽然挣脱斗篷，歪歪斜斜飞向湖心亭，雪地上留下串血爪印，竟排成个“兰”字。湘云追过去，见亭柱上有用血写的半阕词，墨迹未干，每笔都凝着冰碴，正是她与黛玉当年的联句。她用斗篷角去擦，却见自己映在冰面上的影子，鬓边银丝与雪色浑然一体，颈间的金麒麟坠子冻得发寒，恍若若兰的手穿过十年光阴，轻轻按在她心口。

第一百二十二回

贾雨村罢官归故里

刘姥姥三进荣国府

暮春的瓜州渡口笼罩在淡青色雾霭里，贾雨村戴着褪色的竹编儒帽，青衫袖口磨得发亮，携着鬓角染霜的娇杏立在船头。身后舱中，那箱曾装过乌纱帽的檀木匣敞着，露出半卷边角残破的《护官符》，“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字迹被雨水洇得模糊，倒像是用血泪写成。

忽有芦苇丛中漂来只朱漆酒葫芦，藤蔓缠绕处露出“太虚幻境”四字，正是当年甄士隐所赠。雨村刚要伸手，雾气中传来清朗笑声：“雨村兄别来无恙？”抬眼望去，破庙前的老槐树下，甄士隐摇着半幅残破的蕉叶扇，身旁立着位抱琴的女子，眉梢眼角竟与英莲分毫不差。他正要开口，士隐忽然化作青烟，酒葫芦“扑通”落入水中，激起的涟漪里浮现出当年他在葫芦庙题的对联：“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字迹渐渐淡去，只剩“价”与“飞”二字，在水面上晃成两滴泪。

“老爷，该上岸了。”娇杏的声音带着江南吴语的软糯，她递过打满补丁的包袱，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老茧——那是在牢里握镣铐磨出的。雨村望着浑浊的河水，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他在此处遇着英莲被拐，如今英莲早已魂归太虚，他的宦海沉浮，终究是“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与此同时，京城荣国府门前，石狮子倒卧在青苔里，“荣国府”匾额斜挂着，“荣”字右下角缺了块，像被人剜去了心。刘姥姥挎着装满干枣的竹篮，鬓边插着朵野菊花，正在跟守门的癞头仆赔笑：“劳烦通禀声，我是乡下来的刘姥姥，瞧瞧巧姐儿……”仆役冷笑一声，露出缺了门牙的嘴：“你来得巧，巧姐儿刚被她狠舅王仁卖去烟花巷，你去勾栏院找吧！”

话音未落，角门“吱呀”开条缝，平儿探出头来，脸上三道血痕触目惊心，鬓发间别着根荆钗：“姥姥快跟我来！”她拉着刘姥姥钻进夹道，脚下的青砖缝里长着尺把高的野草，转过假山，忽见贾蓉正与个婆子厮打，地上滚落半串珊瑚念珠，每颗都刻着“可卿”二字——正是当年贾珍房中的旧物。

“姥姥，”平儿将半块羊脂玉佩塞进刘姥姥手里，玉佩上“莫失莫忘”的刻痕已磨得模糊，“这是琏二爷贴身之物，拿去找青埂峰下的老和尚，他会带你去见巧姐儿……”她说话时，腕上的赤金镯子滑到肘弯，露出道深深的勒痕，正是被王仁强夺财物时留下的。忽闻前院传来砸门声，平儿脸色一白：“快走！从后角门出去，别回头！”

刘姥姥攥着玉佩跑过荒芜的花园，见大观园的雕梁画栋已爬满藤蔓，凹晶馆的匾额掉在水边，“凹晶”二字被青苔遮住半边，倒像是“哭晶”。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缀锦阁，凤姐拿匣子装钱给她，说“姥姥拿着给孩子们做件冬衣”，如今匣子早不知去向，只剩这玉佩在掌心发烫，仿佛还带着凤姐的体温。

第一百二十三回

贾宝玉悬崖证前盟

林黛玉冷月归离恨

五台山的寒冬，朔风卷着碎雪灌进破庙。宝玉穿着打满补丁的灰布僧袍，握着生锈的斧头劈柴，木柴裂开的声响惊飞檐下寒鸦。忽有山涧溪水送来片茜香罗汗巾，边角绣着的并蒂莲已褪成浅红，他心头一震，斧头“当啷”落地，沿着溪水寻到青埂峰。

顽石矗立在云雾中，表面竟浮现出《石头记》的画面：黛玉葬花时的泪滴在花瓣上，化作颗颗珍珠；宝钗扑蝶时的团扇惊起流萤，绕着她鬓间金簪飞舞；湘云醉卧芍药裀，花瓣落在她睫毛上，像只怕冷的蝴蝶。宝玉伸手触碰石面，画面忽然破碎，露出石身上的字迹：“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痴儿，可还记得太虚幻境？”癞头和尚拄着拐杖现身，手中风月宝鉴射出冷光，镜中竟映出黛玉焚稿的场景——她穿着褪色的月白纱衣，将诗稿一页页投进火盆，火星溅在“侬今葬花人笑痴”句上，“痴”字瞬间烧成灰烬。宝玉大恸，忽觉胸前刺痛，低头见袈裟下露出半幅茜纱，正是当年黛玉为他绣的“不离不弃”，针脚间还夹着几根银线，是黛玉病中咳血时落下的。

他颤抖着解开袈裟，将其投入火中，火焰骤然腾起，化作千万只蝴蝶，每只翅膀上都浮现出姐妹们的音容：晴雯撕扇时的笑、探春理家时的怒、妙玉奉茶时的冷……蝴蝶飞向天际，竟将漫天风雪染成茜色，空中飘起桃花雪，落在他光头之上，像极了那年在大观园，姐妹们插在他鬓间的花。

与此同时，潇湘馆内，黛玉斜倚在湘妃竹榻上，窗棂被夜风吹得“咯咯”作响。紫鹃捧着参汤进来，见她双颊烧得通红，却望着窗外的冷月微笑：“姑娘，喝些汤吧。”黛玉摇头，指尖抚过枕边的茜香罗帕，帕角“情”字已被泪水洇开，模糊成团红线。

“紫鹃，你记不记得，”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花，“那年在沁芳闸，二爷说‘这些落花若流到脏处，倒不如埋了干净’？”紫鹃点头，泪已落下来。黛玉望向案头，《葬花吟》诗稿边角被夜露打湿，“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句旁，不知何时多了行蝇头小楷：“太虚幻境，绛珠归处。”

三更时分，竹枝“咔嚓”折断，黛玉忽觉胸前一松，帕子从手中滑落，正落在砚台上，墨汁染湿“绛珠”二字，竟成“降珠”。她望着窗外冷月，嘴角牵出微笑：“二爷，别难过了……太虚幻境的路，我认得……”话音未落，帕角的“情”字突然燃起火苗，瞬间将诗稿化作灰烬，灰烬中竟升起株绛珠草，草叶上的露珠滚落在她掌心，凝成“还泪已毕”四字。

第一百二十四回

薛宝钗讽谏终成谶

史湘云醉眠芍药裀

元宵佳节，宝钗站在宗祠前的施粥棚下，蓝布衫上打着整齐的补丁，鬓边别着支素银簪，正将热粥舀进粗瓷碗。忽有马蹄声传来，几个公差闯入，腰间佩刀在灯笼下泛着冷光：“谁是薛宝钗？贾环告你私通匪类，跟我们走！”

她手中的木勺“当啷”落在粥锅里，溅起的热汤烫在手腕上，却不觉得疼。望着供桌上裂开的“荣国府”匾额，裂缝从“荣”字中间穿过，竟似“金簪雪里埋”的“埋”字，心中忽然一凉。转身时，见粥棚外的灾民们捧着空碗发怔，有个乞儿还举着她刚送的棉鞋，鞋面上“平安”二字绣得歪歪扭扭——那是她昨夜在油灯下赶工的。

跪在祠堂砖地上，香灰在蒲团上堆成个歪斜的“簪”字，忽有清泪落下，在砖上砸出小坑。恍惚间，梦见宝玉踏雪而来，身后跟着黛玉、晴雯、迎春……每人手中都捧着白海棠，花瓣上凝着冰晶。宝玉将通灵玉放在她掌心，玉上“莫失莫忘”四字泛着血光，转瞬变成“不离不弃”，而他的指尖，分明还带着当年为她描红时的墨香。

“姑娘，醒醒！”莺儿的声音将她唤醒，只见自己膝头的血痕竟在青砖上印出个“雪”字，棱角分明，像极了判词里的“金簪雪里埋”。她苦笑一声，抚了抚鬓边的素银簪——这是她唯一的首饰，还是黛玉临终前送的，说“宝姐姐戴这个最素净”，如今素净倒是素净了，只是这雪，终究是把人埋得透心凉。

湘云在史家的柴房里缝补衣裳，窗外飘着细雪，叔母的骂声透过纸窗传来：“吃白食的贱骨头，针脚比瞎子还乱！”她捏着金麒麟吊坠，吊坠上的纹路已被摸得发亮，忽然想起那年在大观园，宝玉举着金麒麟说：“云妹妹，这个给你，连我那块玉，咱们凑成一对儿。”

夜色深沉，她揣着半壶烧酒，悄悄溜进废园。梨香院的戏台塌了半边，唯有芍药花在月光下开得疯魔，花瓣大如碗口，红得像要滴出血来。她踉跄着爬上石凳，酒壶“当啷”落地，溅起的酒液渗进土里，竟引出阵幽香——是当年宝玉调的胭脂膏子味。

“若兰，你看……”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戏台傻笑，“芍药开了，跟咱们那年吃酒时一样……”说着躺倒在石凳上，花瓣落在她嘴角、眼睫，恍惚间，卫若兰骑着白马从月光里走来，手中金麒麟映着冷光：“云儿，跟我回家。”她伸出手，却只抓住片花瓣，花瓣上的纹路竟与金麒麟的麟纹分毫不差。

更鼓敲过五更，她被冻醒，发现怀里抱着半块麒麟锁子甲，甲片上的血锈蹭在衣襟上，像朵开败的花。指甲缝里嵌着凹晶馆的残荷泥，混着酒气，竟有股咸涩的海腥味——那是若兰从边塞寄来的胡麻饼味道。远处佛寺的钟声传来，她哼起半阕《鹤影词》，声音混着风声，散在残垣断壁间：“寒塘渡，冷月葬，一枕黄粱梦……”

第一百二十五回

王熙凤托孤刘姥姥

贾巧姐纺绩荒村店

凤姐的病榻前，炭盆烧得通红，映得她脸上红得反常，却掩不住眼底的青黑。她抓着刘姥姥的手，腕上的赤金镯子滑到肘弯，露出三道紫青的勒痕——那是被王仁强夺财物时留下的。“姥姥，”她声音沙哑，像含着把碎玻璃，“巧姐儿……就托付给你了……”

解下赤金盘螭璎珞圈，链坠“啪嗒”掉在枕边，露出张泛黄的地契，正是当年贾琏偷娶尤二姐的外宅地契。“若贾家败了，”她用指甲掐着刘姥姥的掌心，仿佛要把最后的力气都注进去，“卖了这宅子，给巧姐置几亩薄田，别让她……别让她像我……”话未说完，窗外传来尤二姐的哭声，她猛地转头，见白绫在梁上晃荡，恍惚又看见尤二姐临死前的眼神，比寒冬的井水还冷。

刘姥姥抹着泪点头，触到凤姐掌心的老茧——那是握了一辈子算盘、放了一辈子印子钱磨出的。“姥姥记得，”她哽咽着，“那年在大观园，您说我是‘老亲家’，说巧姐儿的名字是您起的……”凤姐忽然笑了，笑容比哭还难看：“起名字……我哪里会起名字，不过是图个吉利……巧姐儿，巧姐儿，只望她……巧得遇恩人……”

话音未落，她手指骤然松开，金镯子“当啷”落地，滚进床底的阴影里，像颗坠落的星。刘姥姥抹了把泪，将地契和玉佩收进怀里，忽觉凤姐的身子渐渐冷了，鬓边的金钗歪在枕上，映着炭盆的光，竟似她当年在琏二爷房里梳妆时的模样，只是如今，镜中再也照不见那“水晶人儿”了。

巧姐跟着刘姥姥到了乡野，住在土坯房里，每日坐在炕上纺线。梭子是用大观园的旧竹雕的，上面刻着“势败休云贵”，线轴里缠着五彩绳——那是当年刘姥姥系在她腕上的“长命缕”，如今绳结已褪成浅黄，却还带着些胭脂香。

一日，村头贴出皇榜，招贤纳士。巧姐对着铜镜，见自己晒黑的脸上沾着棉絮，忽然想起母亲说过：“咱们女孩儿家，终究要靠自己。”她咬了咬牙，剪去及腰长发，换上板儿的旧衣裳，将五彩绳系在腰间，像系住了整个贾府的兴衰。

进京路上，她在客栈遇见贾兰，他的中举喜报摊在桌上，墨香混着酒菜味。“妹妹跟我回府，”贾兰眼中闪着光，“我已中了举人， soon 重振家业！”巧姐望着他簇新的青衫，想起在贾府时，他总在书房苦读，如今果然应了“气昂昂头戴簪缨”的判词。

“哥哥，”她摸了摸袖中母亲的金镯子，冰凉刺骨，“我已惯了纺线织布，这垄上的庄稼，比侯门的金枝玉叶实在……”话未说完，窗外传来布谷鸟叫，惊起她鬓边碎发，倒像是母亲在耳边说：“巧姐儿，好好活着……”

第一百二十六回

贾探春远嫁归无期

赵姨娘恶贯终有报

探春的船队行至黑水洋，海浪如山，船身剧烈颠簸，桅杆上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在海面投下破碎的光。她扶着舱门，忽见浪中浮现“千里东风一梦遥”的血字，每笔都带着咸涩的潮气，仿佛是用海水和着血泪写成。

“三丫头好狠心！”身后传来赵姨娘的尖叫，她转身望去，生母披头散发立在甲板上，手中攥着件褪色的肚兜，上面“探丫头”三字已被海水泡得模糊。“你做了王妃，就不认亲娘了？”赵姨娘踉跄着扑过来，指甲几乎要戳到她眼睛，“你忘了当年在秋爽斋，我给你做的荷叶粥？”

探春按住剑柄的手在发抖，腕上的珊瑚镯硌得生疼——那是王夫人送的，说“探春管家辛苦，戴个镯子压惊”。“我没忘，”她声音发颤，却努力挺直脊背，“我也没忘，你偷玫瑰露嫁祸彩云，你咒宝玉生病，你在老太太房里偷攒珠累丝金凤……”

赵姨娘忽然笑了，笑声混着海浪声，说不出的凄厉：“你是庶出的！庶出的！永远比不过宝玉那嫡子！”她猛地扑上来，探春下意识拔剑，寒光闪过，肚兜应声而落，飘进海里。海水忽然平静，赵姨娘的身影化作泡沫，只留下句“你不得好死”的余音，混着海风，吹得探春鬓边的珊瑚簪子叮当乱响。

她望着渐渐消失的泡沫，忽然想起那年在大观园，赵姨娘因贾环被打而哭闹，她冷着脸说：“我但凡是个男人，早出去立一番事业。”如今真做了远嫁的王妃，却连生母的最后一面，都是在这茫茫大海上，伴着血字和诅咒。

赵姨娘被发卖为奴那日，戴着枷锁走在山路上，烈日炙烤着她的后背，口中干渴难忍。忽见道旁立着块石碑，上刻“情天情海幻情身”，碑后转出癞头和尚，手中托着个水瓢：“渴了吧？喝些水。”

她抢过水瓢，刚要喝，却见水中映出自己的脸——两鬓斑白，眼角爬满皱纹，哪里还是当年在贾府撒泼的赵姨娘？“你本是警幻座下蟾蜍，”和尚忽然开口，“因贪嗔痴堕入人间，如今孽缘已了，该回去了。”

她正要骂，忽觉浑身奇痒，低头见双手化作蛙蹼，皮肤渐渐变成青绿色。“呱呱——”她惊叫着跳入枯井，井中传来阵阵蛙鸣，惊飞了树上的寒鸦。井边的野花在风中摇晃，花瓣落在石碑上，恰好遮住“情”字，只余“天海地幻身”，倒像是对她一生的嘲讽。

探春站在船头，望着海天相接处，从袖中取出金兰契——那是与宝玉互换的玉佩，上面“不离不弃”的刻痕已被海水磨平。她轻轻松手，玉佩落入海中，溅起的水花里，恍惚又看见大观园的姐妹们在沁芳闸钓鱼：湘云的金麒麟在阳光下闪光，黛玉的钓线忽然绷直，宝钗笑着替她理线，而她自己，正把新得的鱼食分给众人。

泪水忽然落下，混着海水，咸涩难言。船帆被风吹得鼓胀，带着她向海疆深处驶去，身后的海岸线渐渐缩成一线，终于消失在茫茫大海中，如同她与贾府的缘分，终究是“千里东风”，再无归期。

第一百二十七回

甄士隐详说太虚情

贾雨村归结红楼梦

太虚幻境的“薄命司”里，甄士隐与英莲（已转世为司香仙女）立在水晶案前，案上摆着新修的《金陵十二钗》册页。英莲指尖划过“薛宝钗”篇，画面中，宝钗在雪夜绣“不离不弃”，血珠滴在字上，竟将“离”字染成红色，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本是山中高士，”士隐叹息，“却被这红尘里的雪，埋了一世。”翻到“史湘云”篇，只见湘云抱着孤雁坐在凹晶馆，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与冰面上的残荷影重叠，竟似“寒塘渡鹤影”的活注脚。英莲忽然指着“巧姐”篇，画面中刘姥姥用五彩绳系住巧姐的手腕，绳结上坠着个小金锁，正是当年凤姐给的“留余庆”。

“最是无常，”士隐望着册页上流动的画面，“贾雨村罢官归乡，竟在瓜州渡口遇见当年的葫芦庙；刘姥姥三进荣府，竟成了巧姐的救命恩人……”话音未落，册页突然泛起金光，“林黛玉”篇中，绛珠草在离恨天重新抽枝，草叶上的露珠滚成“还泪已毕”四字。

与此同时，京城街头，贾雨村穿着打满补丁的青衫，正靠在破庙的门槛上打盹。忽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雨村兄，别来无恙？”他抬头，见甄士隐站在夕阳里，手中托着半块“通灵宝玉”，玉上“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刻痕在光线下明明灭灭。

“这玉，你当年在葫芦庙弄丢的，”士隐将玉放在他掌心，“如今物归原主。”雨村望着玉，忽然想起自己的一生：在贾府作西宾时的春风得意，判薛蟠人命案时的徇私枉法，弹劾贾政时的狠辣无情……原来，这玉上的“假”与“真”，早已道破他的命运。

他忽然大笑，笑声惊飞檐下麻雀，将玉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化作千万颗星星，每颗星上都映着他的过往：娇杏在葫芦庙门口微笑、英莲被拐时的啼哭、贾府抄家时的火光……最后一颗星闪过，他看见娇杏在破庙内熬粥，炊烟从屋顶升起，混着野菜香。

“雨村，吃饭了。”娇杏的声音传来，带着岁月的温柔。他抹了把脸，站起身，看见庙墙上不知何时写着“因空见色，由色生情”，字迹被风雨侵蚀，却清晰如昨。原来，这一场红楼梦，终究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第一百二十八回

贾宝玉中举绝尘去

贾兰桂齐芳耀门楣

京城放榜那日，锣鼓声震天响，“贾宝玉中第七名举人”的喜报被贴在城门上，墨迹未干，却有血光从“贾宝玉”三字渗出，细看竟是“空空道人”四字。贾政穿着簇新的官服，手捧喜报，浑身发抖——他盼了一辈子的科举功名，终于在儿子身上实现，却不想，这喜报上的名字，早已是个空名。

五台山的禅房里，宝玉望着案头的喜报，纸角被山风吹得哗哗响。他提起狼毫，在墙上题诗：“补天无才又如何？幻形入世历劫波。昨日黄土埋艳骨，今朝青灯伴僧魔。”墨迹未干，忽有钟声传来，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站在门口，笑道：“痴儿，该走了。”

琼林宴上，状元郎贾兰四处寻找叔叔，却见殿角站着个和尚，身披大红猩猩毡斗篷，正是宝玉。他刚要喊，宝玉转身一笑，那笑容清清淡淡，竟似当年在大观园看落花时的模样。和尚与癞头和尚、跛足道人携手踏雪而去，身后跟着黛玉、晴雯、探春等众姐妹，皆作道姑打扮，衣袂飘飘，恍若神仙中人。

贾政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忽然想起宝玉抓周时，伸手便抓了胭脂水粉，那时他气得摔了砚台，如今才明白，这胭脂水粉里，藏着多少女儿的泪与血。手中的喜报“啪嗒”落地，“举人”二字被雪水洇开，倒像是“俱往矣”。

贾兰与贾桂在宗祠祭祖，新漆的“荣国府”匾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梁上燕窝里的燕子正忙着喂食雏鸟——正是当年黛玉放生的那对，鸟羽上的白斑，像极了她手帕上的泪渍。贾兰将御赐“兰桂齐芳”金匾挂上，匾上四字映着夕阳，竟似用鲜血写成。

“叔叔，”贾桂指着匾上的字，“这是不是说咱们贾家又要兴盛了？”贾兰望着供桌上的牌位，贾母、凤姐、黛玉……她们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忽然长叹一声：“兴盛也罢，衰败也罢，不过是又一场梦罢了。”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正是巧姐送的五彩绳编的，绳结上还系着粒小珍珠，是从黛玉的妆匣里找的。

暮色渐深，宗祠里的长明灯忽明忽暗，映得众人的影子在墙上摇曳，恍若当年大观园里的剪影，终究是散了，却又以另一种方式，永远留在了这“兰桂齐芳”的金匾上。

第一百二十九回

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青埂峰石归离恨天

贾府被抄的那日，大雪纷飞，天地间一片素白。贾母的金鸳鸯坠子滚进阴沟，沾满泥雪；王熙凤的赤金盘螭璎珞圈被当铺掌柜熔成金锭，火星溅在雪地上，瞬间熄灭。焦大醉醺醺地扛着半袋米往外走，边走边骂：“狗日的世道！当年我跟着太爷打天下，如今却要喝西北风！”

大观园里，桃花突然凋零，花瓣飘进沁芳闸，溪水染成胭脂色，像极了黛玉葬花时的场景。怡红院的海棠早已枯死，树干上“绛芸轩”三字被积雪覆盖，“芸”字缺了半边，露出底下的“绛珠”二字——那是宝玉少年时刻的，原想刻“绛珠仙子之居”，终究只刻了一半。

青埂峰下，顽石表面的《石头记》字迹渐渐消失，却在背面浮现出“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每字都似用血泪写成。癞头和尚将顽石放回原处，石头忽然发出轻响，裂开条缝，飞出只五彩凤凰，衔着通灵玉向太虚幻境飞去。凤凰经过潇湘馆时，一声长鸣，竹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在地上堆成“黛玉”二字，很快又被新雪覆盖，仿佛从未出现过。

贾政站在船头，望着白茫茫的大地，忽有熟悉的歌声传来：“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他回头，见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坐在船尾，正笑谈着“又有一段新因果”。江面上的冰裂声此起彼伏，像极了贾府崩塌时的砖瓦碎响。

他摸了摸袖中宝玉的留信，信上只有四句：“补天无才，幻形入世。恩怨已了，石归山去。”字迹潦草，却带着解脱的意味。忽然明白，这一场红楼梦，终究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所有的繁华富贵、爱恨情仇，都不过是太虚幻境里的一场梦，醒了，便什么都不剩了。

第一百三十回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

绛珠草泪尽证前缘

太虚幻境的“孽海情天”匾额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翡翠雕琢的“情”字正滴着血泪，每一滴都在云海中绽开涟漪，化作“离恨天”“灌愁海”的虚影。警幻仙子踏云而来，月白羽纱衣上绣着十二支金钗图案，腰间系着用千万缕情丝编成的丝绦，每缕丝绦都映着人间女儿的悲喜。她轻挥云帚，十二舞女从“薄命司”中飘出，衣袂上分别绣着“黛玉葬花”“宝钗扑蝶”等图景，裙裾翻卷时，竟有花瓣与雪片从中飘落。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

仙乐初起，音调竟与当年大观园中秋联诗时的笛声相似，宝玉浑身一震，忽见为首舞女眼尾泛红，分明是晴雯撕扇时的模样；次位舞女鬓边簪着白海棠，正是宝钗在雪夜绣字的剪影。他望着舞女们衣袂上流动的画面，仿佛又看见黛玉在沁芳闸葬花时的泪滴、湘云在凹晶馆联诗时的笑靥，那些曾被岁月掩埋的细节，在仙乐中一一复活。

警幻仙子将《金陵十二钗》册簿递来，宝玉触到册页时，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竟似当年黛玉递帕子时的温热。翻开第一页，“薛宝钗”篇中，雪夜绣房的炭盆火星明灭，她鬓边银丝被热气蒸得微卷，金丝线在青缎上穿梭如蝶，血珠滴在“不离”二字上的瞬间，册页竟传来轻微的叹息声。翻到“史湘云”篇，凹晶馆的月光透过冰面，将她鬓边银丝映成碎钻，怀中孤雁的金羽与金麒麟坠子交相辉映，冰面上的血爪印正慢慢凝成“若兰”二字，字迹未干，竟有泪痕从册页中渗出。

“这是她们用一生血泪写成的劫数。”警幻仙子声音轻如薄雾，“你看这‘王熙凤’篇——”册页自动翻到“一从二令三人木”的画面，狱神庙的草席上，凤姐咬着帕子强忍咳嗽，帕角“休”字被指甲抠得发白，腕上金镯子滑到肘弯，露出的勒痕竟与“金簪雪里埋”的裂缝重叠。宝玉喉间发紧，忽见册页角落闪过巧姐的身影，她在荒村纺车旁低头穿线，五彩绳上的小金锁晃出微光，线轴里藏着的茜香罗碎屑，正随着纺车转动泛出胭脂色。

合上册簿时，宝玉忽见封面上浮现出自己的身影：在青埂峰下刻石记梦，在怡红院为女儿们调胭脂，在雪夜披着猩红斗篷走向茫茫大地。这些画面渐渐模糊，化作神瑛侍者手中的甘露，正浇灌着一株绛珠草——草叶上的露珠已不再是血泪，而是晶莹的清露，每颗清露中都映着人间女儿的笑脸。

“该回去了。”警幻仙子指尖轻点他眉心，“绛珠已还尽眼泪，你也该归位了。”

宝玉望向“离恨天”方向，只见云海翻涌处，一株绛珠草破土而出，草茎上缠绕着当年黛玉葬花时的丝绦，草叶舒展间，露珠滚落进“灌愁海”，水面竟浮现出“莫失莫忘，仙寿恒昌”的倒影，与他胸前通灵玉的刻字遥相呼应。他忽然想起初见黛玉时，她说“这个哥哥我曾见过的”，原来所有的重逢，都是太虚幻境里的久别重逢。

化作神瑛侍者的瞬间，他衣袂带起的风掠过“薄命司”，十二金钗的画像纷纷颤动，画中人物竟转头向他微笑：黛玉抚着焦尾琴，琴弦上凝着未断的离歌；宝钗握着绣绷，金丝线在“不离不弃”上打了个同心结；探春望着海疆地图，指尖还停留在“千里东风”的注脚处……这些微笑渐渐化作光点，汇入绛珠草的清露中，凝成一颗璀璨的“情”字，永远封存于太虚幻境的云端。

人间的贾府废墟上，积雪开始融化，沁芳闸的溪水叮咚作响，冲走了最后一片桃花瓣。断壁残垣间，一丛绛珠草悄然破土，草叶上的露珠滚落在“绛芸轩”的残匾上，将“芸”字缺角补成“珠”。路过的老尼见了，叹道：“这园子的花魂，到底是散不尽的。”

远处，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坐在青埂峰上，望着太虚幻境方向的霞光，笑道：“又一场大梦初醒，不知下一世的绛珠草，该生在谁家院角？”道人敲着瓦罐，哼起新编的《好了歌》，歌声混着溪水声，流向茫茫人间——

“昨宵黄土埋艳骨，今朝青埂证前盟。

情天恨海终须了，始信人间梦未真。”

雪后的阳光忽然穿透云层，照在废墟中新生的绛珠草上，草叶轻轻颤动，仿佛在向这曾经的大观园，作最后的告别。而太虚幻境的云雾深处，“红楼梦”的曲声仍在回荡，唱的是人间最真的痴、最痛的悟，和永远无法终结的风月情浓。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