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从前人们十分看重居住的地方,若非不得已,绝不轻易搬离,因而相互做上几十年的邻居,是那个时代的寻常风景。后来,以土为根的观念慢慢淡薄,好儿女志在四方成了实现梦中理想的口号,随之户籍政策也有了些松动。当邻居不再是一成不变后,那些前后更迭的邻里关系,回想起来就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这个时代的变迁。</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我印象中的邻居,有儿时老家的,有下乡插队时“陶家汇”村的,也有返城后因换房结识的。这些片段连缀起来,就成了我生活经历所留下的轨迹。</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住在新塍镇陆家桥北的吴家弄。这狭小的弄堂也就六十来米长,记忆中那石板铺筑成的老街,不少邻居已是住了几代人,整条街也是多年未见半点变化,仿佛被时光凝固了起来似的。</p><p class="ql-block"> 我家的北邻是姚颂椒先生,他在镇上颇负盛名,能书会画,相传家中是四代行医,想必会有不少治病的秘方吧?熟悉的人都唤他姚老虎。虎不是他的属相,大概是说他画虎栩栩如生而得名吧?也有人说他用药如虎势凶猛而得名。我幼年时多病,因有了这位中医邻居,也就没了看病难的问题。也许是老邻居了,有时拒收邻居诊疗费的情景至今还是有些印象的。</p><p class="ql-block"> 南邻的两家是铁匠铺。因当时手艺多靠师徒相授,要是吴家弄谁家孩子想拜师学打铁,两家都会热心引荐,其中周家还把这手艺传给了小个子的儿子。记得那时只要说起吴家弄的小铁匠,镇上有点年纪的人大多知道。</p><p class="ql-block"> 后来工作改由统一分配,这种带着体温的传承便渐渐地消逝了。</p><p class="ql-block"> 也许吴家弄住久了,尽管自己还只是个小孩,老街上的一些往事仍能回忆起来。比如,谁家经济上要是遇到点难处,邻里就有个“凑份子”解困的传统,待经济宽松点后再还。这种邻居间的信任,如今想来,仍能感觉到这其中包含着的温情。要是当年也存在人们痛恨的老赖现象,这“份子”在吴家弄那是没法“凑”起来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不过邻里之间相处也并非全然和睦,关键时刻得讲立场、讲原则,万不可粗枝大叶。记得吴家弄底有个长得胖胖乎乎的人姓袁,对小孩总是笑嘻嘻的,挺有人缘。要是从来不笑,脸上老像阴天,这性格是否能称好就难说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但居委会分管治保的李主任,应该是例外。他讲究立场,对袁也总是板着脸,有时还会训斥。时间一长孩子们似乎也觉察到了一点,慢慢拉开了距离。后来知道,这个笑呵呵的胖叔原来是镇上草棚戏馆的一个老板。</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老板这称呼,今天与昨天在听后的感受,可完全是不一样的!</p> <p class="ql-block"> 少年时光倏忽而过,怀着美好的愿望,想象着公平的未来,我于是与家里,也与吴家弄的那些老邻居们来了个说再见,一脚跨进了政府号召最需要去的地方,由此我开始认识了“陶家汇”村的新邻居。</p><p class="ql-block"> “陶家汇”村与新塍镇也就相隔十多里的路程,只是当年交通不便,感觉就像去了一个偏远的小村一样。不过那时的我,却认为,自己来到的正是个见世面的地方,生活上要开始接受经风雨的考验了。</p><p class="ql-block"> 面对下乡的欢送会,我觉得似乎已有了革命青年桂冠似的,但想要继续下去还得紧跟形势。</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年上级发出如同要革春节命一般的号召,要求全体知青不回老家过年,继续在田头地角干农活。那时,干活这常用语已开始用时髦的战斗一词来替代,换成口号就是要在革命的战斗中与新邻居一起过春节,一起破四旧,一起移风移俗。</p><p class="ql-block"> 对号召,知青大多会从“表现”一词的要求去考虑,因而决心不回家过年。但人心毕竟善良,看似对自己号召很狠心,却非常关心同胞的年该如何过好,比如节日期间暂停了炮击,就是想让对岸安安稳稳地过一个和平的年。如今回想起来,多少感觉有些荒诞。</p><p class="ql-block"> “陶家汇”村有二十来户村民,与吴家弄差不多,都可算成是我前后不同时期的邻居。村里大多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不少在祖上还有些亲戚关系,平时也有相互走动聚聚的习俗。</p><p class="ql-block"> 这看似邻里关系像自家人似的,但有时也会有争吵,当然只要没挂上阶级斗争这根弦,大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p><p class="ql-block"> 邻居矛盾要是发生在吴家弄,一般会让居委会来调解,甚至还会去找工作单位的领导协助处理,据说效果大多还不错,不过这种方法目前好像已失传。</p><p class="ql-block"> 邻居纠纷要是发生在“陶家汇”村上,村官就承担起了这份调解责任了。生产队长是我刚见世面时遇到的第一个当官的,这官看似不大,这在村上说话可是一句顶过一句的。后来上级虽也批评了下面有些做法像土政策,但“土”字在那些年也是个时髦语,什么土法上马、土洋结合,但就是不能用在政策上。</p><p class="ql-block"> “陶家汇”村那年头自然是讲政策、讲立场的,即使对待有问题的亲戚,也是态度鲜明。比如偶然坐在一条板凳上同吃同叙旧时,会说吃归吃路线要分清这样的话,这自然是说给别人听的,算是对要求讲立场的回音。至于现在流行要讲道理、讲法律、讲逻辑,那时这方面并没有进行宣传,也就受不到应有的教育。记得村上曾规定,头上有帽子的人要做完一定量的义务工,就是干活不给工分,要白干。但我一直不清楚,究竟是上级下达的指示,还是队长自己制定的土政策。</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年龄上小了一点,邻居对我这个知青的生活还是比较关心的,毕竟都有自己的子女,知道十几岁就在村里独立生活并不容易。但队长是重视再教育的,对知青是严要求高标准,尽管知道体力上与村民还差了那么一截,仍从改造、锻炼目的出发分配农活。我想队长一定是想让我这个知青能茁壮成长起来。</p><p class="ql-block"> 凡见过大世面的人,往往认为对居委会、生产队长这样的地方官员不值一提,但我却并不这样认为,无论大小,离我最近的一定是最重要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在我插队落户十来年后,迎来了知青可返城的新政策,而以前想返城是要凭表现、凭村推荐,有的还会去拼爹拼妈拼关系。记得乡里有个负责人,也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让当知青的儿子放弃“大有作为”的大好前程,早早安排返城,去接受工人阶级的教育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现在总算不需要了。</p> <p class="ql-block"> 返城,对“陶家汇”多年的邻居要说声再见了,我又得从零基础开始,重新去干新分配的工作。</p><p class="ql-block"> 知青返城那些年里正大力提倡晚婚晚育,少生优生的政策,但我晚并不是受政策影响的结果,而是受房子没落实好的影响。</p><p class="ql-block"> 看来住房问题从前也有,只是解决的办法与今天不一样。</p><p class="ql-block"> 当年没商品房自然没高房价的压力,但严重依赖所在单位的分配制度。记得后来成了邻居的小金,曾一起去行政科找领导,但对房子诉求还没说完,就被负责人以充足的理由给堵了回去。</p><p class="ql-block"> 后来还是通过腾出办公室的办法来解决住房短缺问题。尽管每户分配仅十多个平方,还得具有是男职工等多项条件才行,这显然是有点像土政策的味道了。</p><p class="ql-block"> 一年后陆续添丁,每户都成了三人世界,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说如同是挤在一个个砖砌的笼子里倒也不过分。有趣的是,只要有一个婴儿啼哭,就能引发出“交响共鸣”。</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用办公用房改成住宅的这几个家庭,成了那时我特殊的邻居了。</p> <p class="ql-block"> 随着政策的开放,变革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快,许多梦想中的分配有可能快要实现时,制度却是一个个停止执行了。住房也从分配改成了商品房交易,邻居能相处几十年的现象变得不太可能。</p><p class="ql-block"> 如今回想起这邻居的印象,有的多年前已失去了联系,有的搬走去了远方,但他们留下的记忆,我至今仍珍藏在心底。</p><p class="ql-block"> 自实行商品房后的新邻居,好多人是同住在一幢楼里,同时进出一个大门,但防盗门和猫眼的安装,又筑起了新的人际藩篱,这与传统印象中邻居,似乎有点不太像,已没了从前的那种感觉,每天看到后如同是公交车上似曾见过的一个个旅客?倒是小金一家,如今改称老金这样的旧邻,还能偶尔小聚,喝茶聊天,叙话当年。</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 时代在变,居住方式在变,那些相互守望的温情,是否真成了绝响?邻居,我期待着在这钢筋混凝土的新居环境里,心中依然想看到那曾经真诚的一张张笑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