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二十四、恢复高考</p><p class="ql-block"> 我们这代人,经历了新中国成立以来诸多重大的历史事件,亦经历过不少关系人生命运重大转折的节点。</p><p class="ql-block"> 1977年,刚刚复出的邓小平主持召开全国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作出于当年恢复高考的决定。同年10月12日,国务院正式宣布当年立即恢复高考。中国大地上因恢复高考而掀起的激情,曾经感天动地。一时间,人们奔走相告。全国各地历届生和高中应届生毕业生都磨拳擦掌,准备投入高考。作为已毕业两年的高中生,我也雄心勃勃跃跃欲试地投入到高考大军队伍之中。</p><p class="ql-block"> 想想看,已经10来年没有高考了。也就是说,自我们读小学起就取消高考。在相当一段时间里,时兴推荐上大学,即从工农兵中推选出优秀分子,勿用文化考试,只要根正苗红政治思想表现好,有一定的劳动实践经历,经有关部门推荐就可直接上大学。那个年代,提倡所谓的“开门办学”。走出去请进来,工人阶级登上上层建筑领域,学校有工宣队,领导学校的教育革命。老师不能正常教书,知识贬值。老师则带领学生们到工厂学工,到农村学农。真正是读书无用啊!</p><p class="ql-block"> 更为可悲的是,1972年秋,教育部门开始整顿,学校迎来了重视文化的一缕曙光。而1973年6月,辽宁的张铁生被县里推荐为工农兵学员,在物理化学考试时,大部分考题不会回答。于是在卷子背面写了《给尊敬领导的一封信》,这位先生竟然成为“白卷英雄”。再次把知识打入十八层地狱。</p><p class="ql-block"> 而此时,国家选拔人才倡导考试了,卷子面前人人平等。这对我们来说,是何等鼓舞人心的壮举啊!</p><p class="ql-block"> 然而,首次参加高考,我失利了,惨惨地落榜了。</p><p class="ql-block"> 这自然有多方面的原因。首先,时间太紧。10月21日公布恢复高考的消息,12月10日便举行考试。也就是说,从知道考试消息,到走进考场,不到两个月时间。要知道,我们走出校门扔下书本已两年多了啊。</p><p class="ql-block"> 我们首先得从繁杂的劳动中回过神来,从田头回归校园。然而,此事在当时谈何容易?!先从政治而论,纵然参加高考对我们来说是人生的一件大事,但因当时很多人不理解恢复高考的政治含义。尤其到了贫下中农社员们那里,更不是那么回事了。你参加高考?这就意味着你不安心农村插队,向往大城市的生活。其思想上首先有问题。故而,请假参加复习,自然受到百般刁难。好在我和队长的关系还不错,在我提上一瓶桂林三花酒和猪肉排散请他饱饱地喝了几餐后,队长迷迷糊糊中终于答应给了我半个月假。队长怕其他人有意见,还反复叮嘱我不要声张,若有人知道了,就说是病假。</p><p class="ql-block"> 虽说得到半个月的复习时间,然那几年读书都是学的大多是领袖语录,最多是多认识了几个字,没有学到什么能够应付考试的东西。对照公布的高考复习大纲,数理化几乎有一半连学都没学过。只有不到两个月时间就开考了,想把原来没学过的东西补回来,这无异于扯着自己的头发想登天。</p><p class="ql-block"> 我只能扬长避短,放弃理科,选择了文科。虽说文科的录取率低些,但文科是我的长项。读书时喜欢文学,读了不少“三突出”的大本头。当时流行的《艳阳天》《金光大道》《春潮激》等时长篇小说都读过,高中时竟然还学写过所谓的小说,写过一些打油诗顺口溜之类的狗屁诗歌,自认为还有点文字功底。文科的历史地理政治主要靠死记硬背,我那时记忆力还好,不怕。</p><p class="ql-block"> 为排除干扰,安心复习,我回到了矿山家里。</p><p class="ql-block"> 那段时间,真可谓是头悬梁锥刺股。每天鸡叫便起床,背数学公式,背时事政治背诵历史年代,天天都熬到12点多钟。肚子饿了,热点冷饭吃了又接着背。说实在的,复习那段时间。比在生产队出工辛苦得多。出工只是劳累身子骨,而复习既伤身子又损脑子。</p><p class="ql-block">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得到了体检通知。也就是说,我的成绩上了录取分数线。</p><p class="ql-block"> 那时还没有估分这道程序,也不知道自己大约得了多少分。当时正可谓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省一级的大学根本看不上,向往名牌重点大学。填报志愿时只给报三所大学,三个专业。我喜欢哲学,文学,于是第一志愿就报考了北京大学,第二志愿复旦大学,为保险起见,还不太心甘情愿地报了广西大学。专业依次为哲学,汉语语言文学,新闻。</p><p class="ql-block"> 当时的我,确实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好像这些大学就是为我开办的,非这三所大学不读。颇有种大明奇才唐伯虎当年赶考“天下舍我其谁”也的确狂妄气概。还竟然在“是否服从分配”一栏上,又填上个“不服从”。</p><p class="ql-block"> “不服从”分配,那就难怪大学不“鸟”你了。</p><p class="ql-block"> 前面已说到,从1966年终止高考,到1977年12月,已中断了10年的高考制度,积攒了10来年的考生,有诸多的竞争对手。尤其是1966年至1968年毕业的“老三届”,虽说他们的年纪偏大,但前期他们受过严格正规的教育,高考大纲所含的考试范围,那些知识他们基本都学过。当时学习成绩好的,只要稍加复习,便可事半功倍。而比我们年纪小的应届毕业生,学的知识也比我们全面。加上他们年纪轻,记忆力好,又还未丢下课本。相比之下,我们是最弱势。即使花上吃奶的气力,也难与他们比肩。事实后来果然如此,那两年考上重点名牌大学的几乎都是“老三届”和应届毕业生,而我们那两届考上一般大学的都少的可怜。</p><p class="ql-block"> 由此已注定了我失败命运。</p><p class="ql-block"> 不仅我如此,与我一同参加高考得到体检的几位插友,都是以这样的心境填写志愿,其结果可想而知。</p><p class="ql-block"> 高考失利,无疑给我的心灵重重一击。</p><p class="ql-block"> 那段时间,不敢见人,面对的是讥笑嘲讽的眼光,恨不能地下有条缝钻进去。</p><p class="ql-block"> 沮丧苦闷烦恼的事情远不止这些。</p><p class="ql-block"> 接着队里开始评工分,我做梦也不会梦到,这插队以来第二次评工分,我竟然落得这样悲惨的结局。</p><p class="ql-block"> 我还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评工分的情景,因当时没有其他太多的想法,拼命地干活,很受队长的器重,分配我干过晒谷子、打农药,用牛等多种农活。社员们对我的表现也很满意,评工分时一致给了我九点五分。别小看这九分五,当时妇女最高的吃九分,男社员最高的吃十分,大多在九分左右,而我的九分五已接近最高分。</p><p class="ql-block"> 而此次评工分我可没有好果子吃了。开始时是评我们另一个插青的。该插友未参加高考,安心在生产队出工,工分比去年提高1.5分。</p><p class="ql-block"> 接着就是评我,情况大为不妙。</p><p class="ql-block"> 队长连问了几声,社员们看看,黄云光评几分?开始时,没人吭声,连向来与我关系比较好的贫协主席杨娃仔,此刻也成了哑巴。最后还是政治队长老金叔发了言。他说,按理说,黄云光的劳动还是不错的,干活舍得出力,什么活都拿的下。听他这样说,我心里想,老金叔肯定了我的劳动成绩,这评工分主要是看劳动,就算工分不提上去,去年的工分应该还有吧?谁想,此刻老金叔此刻来了个“但是”,话锋一转,这个倒霉的“但是”,把我“转”到了十八次地狱!他说, 这段时间,黄云光经常请假复习,参加高考,不安心农村,这就是思想问题了。</p> <p class="ql-block">(当时的人民日报登载恢复高考文章)</p> <p class="ql-block">(复习笔记)</p> <p class="ql-block">(高考场景)</p> <p class="ql-block"> 乖乖,他给我在政治上定了“调调”,把参加高考等同于有政治思想问题,这就是老金叔的逻辑。在那种非常年代,这逻辑似乎也通。老金叔说完,也没有马上说我可吃几分的事情,但显然他这个调子一定,我也只能悲催了。还是没有人明确我的工分,但有人小声议论,我听见他们也赞同老金叔的意见。队长见再没有人发言,砸吧了口喇叭烟,喷了股浓浓的烟雾道,我看,就九分吧!</p><p class="ql-block"> 天啊!我去年是九分五,今年却降了0.5!别小看这0.5,这是对我参加高考的最大惩罚!</p><p class="ql-block"> 队长一锤定音,没有人再提出反对意见!接着其他三个参加了高考的插友,也都遭到我同样的命运。</p><p class="ql-block"> 工分被降下来了,事情并没有完结。</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收工时,作为政治队长的老金叔,没有忘记他的使命职责。又郑重其事地找我“谈心”,说要正确对待这次评工分,心里不要有不满和抵触情绪,不要背上思想包袱。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只要安心农村,表现好了,下次评工分还会提上来的,社员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p><p class="ql-block"> 听他这样说着,我心里直想骂娘。但有何办法?当时就是那样的政治环境。我只能忍声吞气,表面上迎合着他。不仅老金叔找我“谈心”,连贫协主席杨娃仔都做我的思想工作。不过,杨娃仔的话我还有些听得进去。他说,考大学读书并不是坏事,我就是吃了读书少没文化的亏。但关键是既要复习考试又尽量不要耽误生产,这样其他人也就不好说三道四了。杨娃仔的话多少还有点人话。</p><p class="ql-block"> 奶奶的,我发下狠誓,第二年若凡还有高考,就是栗木公社办的学校,也要去了!</p><p class="ql-block"> 时间不觉到了次年的初夏,全国高考复习大纲公布了。似乎在茫茫的一片乌云里,又闪现出几缕温暖灿烂的阳光。</p><p class="ql-block"> 这年的7月20日开考,时间亦够紧张。</p><p class="ql-block"> 然有了第一次经验,这次聪明多了。那段时间,把身上所有的积蓄换成酒换成肉换成香烟,舍得孩子才能套住狼!我要拿这些东西去“狂轰乱炸”。请队长喝,请老金叔喝,请杨娃仔喝。灌得他们迷迷糊糊,五老爷认不得六老爷,我竟然得到一个月假。</p><p class="ql-block"> 其实,这次能得到假,很大程度还是因为这次高考,已不同第一次高考那样阻力大。人心所向,队上的官员们也只能顺应潮流了。</p><p class="ql-block"> 人生能有几回搏!这次我要豁出去了。</p><p class="ql-block"> 早早就开始了复习准备工作,找齐了复习资料,还去栗木中学办的补习班补习了半个月。</p><p class="ql-block">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正当我满怀信心势在必得准备再次参加高考的时候,也活该是我倒霉。临考的头一天,也不知是复习太紧张太劳累过度,还是别的缘故,我竟然患病了。发高烧,畏寒畏冷,头昏脑涨,全身无力,我多年来还从未病得这么重。</p><p class="ql-block"> 那年栗木中学设有考点,按规定我们矿山考生去栗木考。栗木矿离栗木中学有近四公里路程,若是平时没病走快些半个小时不到。可当时那种状况,四肢无力,双腿软乎乎的,就是走一里路都难。我真担心自己是否能如期参考。</p><p class="ql-block"> 好在我命不该绝,正巧有个从小跟我耍得很好的发小,他家有辆半新的永久单车,他也到栗木参加高考。头天就与他相约,想搭他的单车一道去考试。他爽快地答应了,并保证不再搭别人,我才放下心来。</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还好,勉强挣扎着身子。我搭着发小的单车来到栗木,拖着无力的身子走进考场。</p><p class="ql-block"> 我有个姨爷在栗木街,他是当地赤脚医生。上午一考完语文,我便到姨爷家。他见我的状况后,即给我量体温,当时我已发高烧到39点5度。姨爷顾不上吃午饭,即刻到医疗室拿回药品和药水,先让我服下药,接着又忙着帮我打针输液。姨爷关切地劝我休息算了,还是身体要紧。我说不行,再难抵我也要坚持住,鬼晓得明年还有不有考试,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了!中午休息了下,又拖着热乎乎软绵绵的身子走进考场。</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边参加考试,便打针输液。显然,这迟不来早不来倒霉的高烧对我这次考试造成相当大的影响。所幸的是,我终于挺过来了。说来也怪,两天考完后烧退了,病亦竟然好了。</p><p class="ql-block"> 虽说是带病参考,总的感觉还考得可以。尤其是语文,我自我感觉基本常识答题可以,特别是作文写得不错。</p><p class="ql-block"> 第二次考完时还是没有估分,但填自愿时,虽仍满怀雄心壮志,但更注重现实了。填完三所我心仪的学校和专业后,在“是否服从分配”栏目里,老老实实工工整整地地填上了“服从分配”四个字。</p><p class="ql-block"> 考完试后,便又回生产队出工。还得装出满怀“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的样子。别人问起,只说考得不好,我就是当农民的命了,象似要安心农村,扎根一辈子似的。因有了第一次高考失利倒霉的教训,想着就让我后怕,不得不谨慎些。</p><p class="ql-block"> 有志者事竟成!我终于得到了录取通知书。</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上午,当时我正从田里收工回来。公路上不远处邮递员小何骑着单车向我这边驰来,一边踩着单车一边大声朝我喊,“黄云光!有你的挂号信”!</p><p class="ql-block"> 一听是挂号信,我的心“突”的腾了起来。因近日大学录取通知书已陆续发放。我们都知道录取书发放是用挂号信的。小何是我们这一带专线邮递员,我们已跟他混得很熟。说着,小何已把车支在我旁边,从绿色邮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并递上单子和笔让我签收。我几乎是颤抖着手,写下了“黄云光”三个字。小何见我签毕,满怀真情地向我道喜,祝贺你!真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信封右下角印着“桂林师范学校”几个字。我几乎是抖着着双手,拿着那牛皮信封,又反复凝视默念了几次“桂林师范学校”几个字。拆开信封,里面有这样的文字:“黄云光同学,祝贺你被桂林师范七八级中文大专班录取、、、、、”。成功了!我黄云光终于成功了!那惊喜若狂的神态,我想绝不亚于当年的范进中举。这虽不是什么名牌重点大学,然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下,这几个字已足令我欢欣愉悦顶礼莫拜了!</p><p class="ql-block"> 这绝非夸大其辞,后来便知道,我们栗木锡矿76级那一届高中毕业三个班,共150多个同学,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参加了高考,考上大专理科两个,文科大专只我一人,其余几个是中专或技校。</p><p class="ql-block"> 再看看下面一组资料,更可见其中的含金量了。据有关资料披露,高考恢复后的第一次高考时间是在77年的冬天,考试科目包括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历史,地理,政治七门学科。此次高考总共录取了27万人,录取率仅为4.7%。1978年:610万人报考,原计划招生29.3万人,后增加近11万人,共录取40.2万人,录取率约6.6%。这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p><p class="ql-block"> 这年的金秋时节,我告别了插队两年的永红一队,跳出“农”门,来到美丽的桂林榕湖畔旁的桂师(现桂林师范学院),开始了新的人生旅程。</p> <p class="ql-block">(课余时间在桂师教室复习功课,后三为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