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河传（长篇小说连载）七十七

龙泉谣

（七十七）

岁亮回家给春梅说，婆听说东亮在西安工地上打工非常高兴，说我娃长大了，可惜你大不在了，你大要是在，该多高兴呀。春梅么接岁亮的话，心里想，老提喔死人弄啥？她大声说，还有啥？岁亮说，婆把晒好的菜苔干装了一大包，说吃的时候用开水泡一泡就行了。春梅压了压声调问，你姑妈咋向？岁亮说，我姑妈生着我黑娃哥的气，啥话都不说。唉，你姑妈真不容易。

岁亮进房间看书，春梅系了围裙准备进灶房，她朝门口看了一眼，军叔家门口坐了一位老太太，她便走到对门跟老太太打招呼。老太太是军叔的外婆，爨爨端着一杯茶正朝她手里递，爨爨看见春梅来，从家里拿出一个小板凳让春梅坐。春梅不坐，说站着说几句话。春梅问，婶，你可下县去来？老太太说，哦。我做饭呀，你一时来吃。不了，天变了，我还得赶紧回去。

春梅昂起头看天，云是一团一团地快速向太阳靠拢，很快就把太阳遮住了。一股风吹过来，凉飕飕的，风里有一股子土腥味。大路上一位戴着中山帽的老者推着一辆自行车，车后座搭着一条褪了色的邮政帆布包，他边走边吆喝“琼锅糖，琼锅糖来了”。卖琼锅糖的在春梅家门前的小路上还没有站稳，后边又有一位推着自行车的光头老者边走边喊“剃头磨剪子唻”。

歌子本来和玲玲、宁宁在家门口踢键子，听见卖琼锅糖的一吆喝，连颠带跑地到了春梅跟前说，妈，我吃琼锅糖呀。春梅窝了一眼歌子说，看阿搭有收娃的，把你卖了换琼锅糖？！歌子撅着嘴，眼巴巴地看着母亲。春梅无奈地说，问伢拿鸡蛋换不？歌子扭头就跑。春梅说，顺便叫你爸把头推个子，头发长的跟犯人样的。哦，知道了。

春梅又转过头来和老太太说话，婶，老四得是把你妹子叫表婶哩？嗯，家门中的。婶，你高寿？八三了。哦，看着像三十八，你咋喔么精神的？甭生气，呵呵。宁宁见歌子回家用鸡蛋换琼锅糖，跟母亲闹着也要，桂芳婶站在灶房门口骂道，有鞋底子哩，要呀不？

又是一股旋风，吹得人迷了眼。桂芳婶脱下一只鞋朝风里一扔，风立马停了。老太太起身要走，桂芳婶说，饭马上就对了，甭着急走，吃了再走先。老太太挪进了家门里边，春梅也回家做饭。

吃过饭，岁亮背着馍去上学，春梅撵出来说，天变了，把绒裤穿上。岁亮说，热成啥了，不穿。话一说完，跷上自行车就走。春梅看着岁亮的背影，唉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一个个都犟的跟牛样的，冻死活该。她转身进了后院收衣服。

上完晚自习，岁亮掏出菜馍来吃。他见范李一下午都蔫蔫的，便对范李说，我婆晒的苔菜，好吃的很，吃来，快熄灯了。范李说，你吃你的，我不饿。吴海洋说，李子不吃，我吃哩。陈友亮也把自己的菜馍拿出来，跟岁亮、海洋一搭吃。吃过饭，熄了灯，岁亮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看见范李一个人在教室外的黑影处站着，便问，你今个咋了，看着不高兴，有心事？范李说，么有。么有乃你咋不高兴哩？我想我妈了。我就说木，外头风大的很，咱进教室走。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岁亮见范李不进教室，自己也就跟范李在外边站着。借着夜色，他见范李脸上有泪痕，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的。他问，咋还哭上了？范李用袖子擦了一下眼角，掩饰道，么有，我干妈好着么？唉，我大哥把我妈气的睡了好几天，现在好多了，你哩？我爸想另寻一个老伴，我跟我姐都不同意。为啥？我妈刚过三年，他就想另寻一个人，也不管我们当儿女的感受。我看你爸也不容易，压力怪大的，另寻一个说不定精神就好起来了。谁都么有我妈好。乃当然木，忘了问了，你姓范，你妈姓李，你外婆姓周，乃你舅咋能住到孟村哩？是这，我外爷不是去了台湾木，我外婆一个人拉扯两个娃么办法过，连基本生活都保障不了，老受村里人欺负，我外婆一气之下就住回了娘家，乃时候我老外爷还在世哩。哦，原来是这样啊。

风里夹杂着雨气，越来越大，岁亮和范李进了教室。躺在被窝里，范李说，遂良，胡老师让报名考中专哩，你咋想的？岁亮说，不考。范李说，乃你想考啥？岁亮说，考高中，上大学木。陈友亮说，有些人想考，么资格，有些人有资格不想考。吴海洋说，你这人说话咋阴阳怪气的？陈友亮说，我说的不对？范李打岔道，对着哩，亮子，你想考啥？陈友亮说，唉，能考上高中就烧高香了。范李说，海洋，你哩？吴海洋说，争取考上高中木，还能有啥想法？！岁亮说，赶紧睡觉先，都快十二点了，明个还要上课哩。窗外传来雨点敲击玻璃的“嘟嘟”声，教室后门与顶门的桌子在风的推动下，不断发出轻微的“哐当、哐当”撞击声。不大功夫，教室里就传出均匀的鼾声。

刮了一晚上的风，第二天，家里落了细细的一层沙土。虽说一夜风雨，只不过雨过地皮湿，地面上还是干的。风还在吹，比晚上小多了，天阴沉沉的，雨还要继续下的样子。春梅把家里前前后后看了一遍，除了风把后墙外的两棵槐树头吹断外，再也么有其他损失。春梅拉着槐树股朝回走，听见雪琴婶在家门口骂人，谁个么良心的，夜来把我的羊偷走了？能肥到阿搭去？！春梅不想听雪琴婶骂人，她快速从后门回了家。老四刚从厕所出来，边系裤带边问，营屋里夜来进贼了？春梅么好气地说，谁知道哩？你去地里去一下，看啥都好着么？行木。

芦花鸡领着鸡娃们在院子里鹐，春梅把鸡么有朝后院吆，她拿着苕帚数了一下，十二个，够数。阿黄卧在宝庭下昂头看着鸡们。春梅怕阿黄吆鸡，踢了它一脚，说，起来。阿黄慢悠悠站起身出了前门，蹲在门口，看向大路。么多大功夫，老四从地里回来说，风把棉花地膜揭了。春梅问，棉花咋向？倒了一地。麦咋个向？一等地还不要紧，二等地倒了一半。一时吃了饭，COU麦走。天还下着哩，咋COU？乃也得把棉花COU个子。行木。

吃过饭，春梅在锅里给歌子留了饭。她跟老四去地里COU棉花，阿黄低着头跟在后边。春梅说，在屋里等歌子着。阿黄止了步，掉过头蹲在了门口。地里全是查看灾情的人。爱芳婶也来COU棉花，她问春梅道，你屋里咋向，有啥损失么？春梅说，断了两个槐树㪪，你屋里哩？风把麦秸地掀了，窑背上的洋槐花股断了。

一群群麻雀从棉花地西边的树上向柿子园方向飞，像一团黑云。十几只喜鹊从柿子园里飞出来，落在棉花地东的渠岸上。春梅和老四把倒了的棉花挨个COU了起来。她抬起头看看天，说，今年是个灾年。老四说，啊，灾年，你回去拿些棉花籽，把缺了苗的地方补个子。喔能来得及？来得及。春梅回家取棉花籽，老四掏出烟来抽。

吃过午饭，春梅刚舀了一碗面汤，坐在宝庭底下，东亮就掕着背包，推开家门，走了进来。他说，伯，妈，我回来了。春梅看了东亮一眼么有说话，低头喝面汤。老四一看春梅不理识东亮，连忙打岔道，咋回来了，么吃饭哩吧？东亮放下书包，蹲下身在阿黄身上匍索。阿黄又是摇尾巴，又是打滚，任由东亮匍索。东亮说，么吃，龙门吊倒了，工地放两天假，我军叔也回来了。春梅慢慢起身进厨房猜面，老四继续问，你军叔咋也回来了？路上碰见的，他喔工地的龙门吊也倒了。歌子说，大哥，乃你好着么？东亮笑了笑说，不好咋回来的？瓜娃先。乃你饿了先吃一片锅盔去。看哥给你买了啥？啥？东亮从背包里向外掏东西，歌子凑上去看。东亮给歌子买了一个双层文具盒，歌子兴奋地说，谢谢大哥。东亮把一条钟楼烟递给了老四，又把给春梅买的梳子拿进了灶房。春梅说，胡花啥钱哩？！东亮说，咱屋里喔梳子都成了豁豁牙了。借马校长的五十块钱还了么？还了，妈你做啥饭呀？香椿拌面。东亮从笼里取了一片锅盔，夹了油泼辣子，出了门向场畔苹果地跑，阿黄撒着欢跟了上去。

苹果虽说么有挂果，然而却像一排排年轻的哨兵，整齐地站在地里，风一吹，齐刷刷地向东亮致敬。地头的菜苗墨绿墨绿的，地坂子上的豇豆已开始扯蔓，芝麻苗矮矮的，贴着地皮摇头晃脑，黄黄嫩嫩，像一群刚出壳的小鸟。东亮从地西头向地东头跑了一圈子，阿黄紧随其后，东亮跑，它跑，东亮停，它停。站在地东头，看着绿油油的原野，东亮不由心潮澎湃，感慨万千，时间过的真快呀，才几天么在家，一切变得都不认识了。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