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的母亲1927年正月十六出生于江苏高邮,2024年12月29日无疾而终,享年98岁。我母亲是外公的独生女儿,三岁时外婆去世,此后再无母爱。若问我母亲这一辈子最缺的是什么?我想她的回答一定是:母爱。</p> <p class="ql-block">说到我的母亲,自然要说到外公。外公曾为私塾先生,写得一手好字,蝇头小揩卖钱可以养家。外公有一弟弟,我们称他二外公。兄弟二人有一些房产,前后两排,每排有三个三间一厢。两排房之间及房西头数米是院子,形状俯看如同“T”字顺时针旋转90度。院内有一排大扬树,有果树(桃、杏、枣、枇杷等)若干。院子西头有一间柴房,柴房南山墙有一猪圈与厕所,余下为菜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革前,除我们自己住的三间两厢,其余的房屋被公管,原租户的租金也被房管所收取。两排房之间的院落被征用建了一排住宅,西边的院落由医药公司拆掉柴房建一幢仓库。自房屋被公管后外公没有了收入,由母亲赡养。我们小孩最喜欢在里面玩耍的大院子没了。文革初破四旧,外公担心被抄家,将藏书当废纸卖了,收藏的字画当柴火烧了,收藏的篆刻印章让我夜间倒入河中,一箱端砚随便送了人,家里的文化元素就这么处理殆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外公有一独生儿子,我们称舅舅。舅舅长我母亲一岁,自小与母亲一起长大,两人相处甚好。二外公很重视对舅舅的培养,舅舅毕业于医科大学,后成为脑外科专家。因为外公重男轻女的观念,我母亲只读了小学。</p> <p class="ql-block">解放前夕,扬州会计训练班在高邮招生,我母亲报了名并被录取。二外公闻讯后写信给外公(二外公在镇江工作),他认为让我母亲出去读书便是开笼放鸟,可能就回不来了,要外公尽力劝阻。外公尝试阻止,我母亲未听。正是这一违拗,改变了我母亲的人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训练班大概是1949年初开学,1950年初结业。结业后,我母亲被分到涟水县粮食局工作,国家干部编制,享供给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年头有一股不好的风气,不少领导干部与在农村的老婆离婚,而后在城里找年轻的女学生结婚。我母亲在涟水粮食局工作不久,其局长与原配妻子离了婚,追求我母亲。我母亲随即请假回高邮与我父亲订婚,将订婚照带去涟水。局长知道我母亲已订婚也就作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涟水工作一段时间后,我母亲申请调到高邮工作,得到批准。由此在高邮粮食局工作直到退休。</p> <p class="ql-block">我母亲对工作认真负责,执行制度一丝不苟。他在粮食局为总帐会计时,各乡镇粮管所的财务都经她审核。一次,某乡粮管所一份三十几元的报销单据不符合财务制度,我母亲将其退回,要求报销人自己承担。报销人为泄私愤,于晚间躲在我母亲晚上加班回家必经的桥下,当我母亲走到桥上时,他窜上来打我母亲一个嘴巴,然后遁去(后当地派出所破了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计划经济时期,某乡粮站要建库房,没有钢材。局长找到在扬州当厂长的老战友求助,老战友随即按所需将钢材送到,并按计划价与粮食局结算。粮站为还人情,做了三件木制家具送给厂长,其费用作为公用报销。我母亲认为不合制度不予报销。粮站说明:人家送来的钢材按计划价结算,市场价比计划价贵两倍多,且很难买到。我母亲认为:按计划价结算,那是国家这个口袋的钱放到另一个口袋。而送家具则是国家的钱进入了私人的口袋,因此不能报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按规定我母亲应该55周岁退休,单位觉得有些工作还需要我母亲,便缓办退休继续工作。58岁这一年,有人向局里反映某粮站有经济问题。局里派一付局长任工作组组长,带队去调查。不久,这位付局长发心脏病需住院医治。他向局长提议,由我母亲接替他当工作组组长继续调查。我母亲去后,查出站长的经济问题,不久站长被抓。当时有人私下提醒我母亲:站长是局长的亲戚。我母亲认为不管是谁,都要按章办事。</p> <p class="ql-block">我母亲思想比较正统,对党的号召积极响应,对党报上的宣传坚信不移,对组织与领导是充分相信,申请入党更是矢志不渝。在那个唯成分论的年代,除对入党申请人要认真考察外,还要对社会关系内查外调。我母亲因二外公曾包庇过资本家这一瑕疵,始终不能入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来舅舅在武汉成功做了一例脑外科手术,在医学界是一项突破。舅舅不但入了党,还被选为武汉市人大常委。我母亲知道后再次向组织申请,并说明舅舅入党的事实。组织上通过外调得到证实,不久我母亲被批准入党,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母亲对党组织近于虔诚,积极参加组织生活,及时交纳党费。退休后更是认真,每参加党组织生活,一定先在家修饰一番,就象赴宴一样。近九十岁,单位觉得她年事已高,才不再通知她过组织生活。</p> <p class="ql-block">我母亲比较固执,工作上如此,生活上也如此。看人常常一分法,谁要是给她留下了好印象,这个人在她眼里一辈子都是好人,反之亦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母亲性格温和,从不与人争吵,甚至高言都没有。我父亲脾气不好,在家为点小事常大呼小叫,我母亲既不计较也不理会,好象根本没听见。高龄之后耳朵听力下降,更是如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母亲年龄越大越是乐天派,似乎没有值得她计较的内容。她上会计训练班,建国前开学,建国后分配工作。按入学时间应是离休,按结业时间则是退休。单位因故给她办了退休,我母亲认为离休退休无所谓,不就差几块钱吗(当时是差几块钱,到后来差了一倍多)!她七十多岁体检时查出肝上有肿块,医生建议医治,子女也希望她遵医嘱。她说:我自己没任何不适的感觉,由它去!再说活这么大也知足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母亲工作时,对邻居打麻将很反感。没想到她六十多岁后,竟然对打麻将乐此不疲。她买了一台麻将机,固定几个老同志作牌友,每天下午打八圈麻将。打麻将还有经济刺激,好象是20元进花园。我母亲不论输与赢总是乐呵呵的。我父亲常调侃她:有麻将打眉开眼笑,没麻将打五心烦燥!一打牌就输,赢起来二斤肉,输起来一条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母亲高龄之后,每天要上街走一圈(保姆只能悄悄的随着),穿着她喜欢的花衣服,顶着遮阳帽,戴着墨镜,拎着小钱包。有邻里看见,说哪来的老华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最有意思的是看我母亲与舅舅通电话,两人高龄之后听力都很差,已影响与人正常交流。但只要两人通上话,说说笑笑能有半小时,其实谁也听不清对方说的什么。</p> <p class="ql-block">我母亲最不愿意的就是求人办事,但为我求了两次人。我初中毕业全班下放,我因年龄小(14周岁)不在名单中。眼见得同学们纷纷组成6人小组(一组去一个生产队),兴致勃勃准备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成了离群的孤雁。于是悄悄带上户口薄找到校长,要求下放。那年代父母不敢阻止,校长只能批准,这样我随同学们一起下放了农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来到农村后,生产队长看我们个头小便安排我们干拾粪这类轻活。我们一边拾粪一边玩耍,遇船划船,遇牛骑牛,什么新鲜玩什么。一次我划船落水,当时正值数九寒冬,冻得要命。母亲不知怎么知道了,烦得睡不着觉,最终下决心求人将我调回城。现在想来,若不是我母亲求人将我调回,我在农村不知要呆几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1976年从无锡机械制造学校毕业,按政策我应回高邮水泵厂工作。其时我大妹还下放在农村,二妹正要分配工作。我如果回水泵厂,二妹又要下放农村(当时的政策是一家身边只许留一个子女)。我母亲再次为我求人,到扬州地委粮食处请处领导帮忙,将我留在扬州工作。母亲的再次求人,保住了二妹工作,让我离开了高邮落户扬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母亲一生勤俭持家,从不浪费,更不奢侈。步入老年后消费观念逐步提高,吃穿用都讲究起来。她中年时常生病,步入老年后几乎不生病。她生活有规律,能自己做的坚持自己做,临终几个月前生活基本自理。由于小脑萎缩,96岁起只认识在身边照顾她的以及常来看望她的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母亲一生最不幸的是自幼失去母亲,最遗憾的是年轻时没能多读书,最幸运的是参加会计训练班改变了人生,最满意的是四世同堂、子女孝顺、孙辈出息,最福气的是有生活质量的高寿,熟悉她的人都说她是福太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