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八)随遇而安守清贫(上)

澄碧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第八章 随遇而安守清贫</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中华民族是一个坚韧不拔、豁达、大度,能够吃苦耐劳的民族。在当时那种百废待兴的大环境中,人们能够识大体,顾大局,平和地对待面临的困难,随遇而安,保持一个安定团结的和谐气氛,应当说是为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腾飞提供了可靠的社会环境保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在全国还随处可见文革疮痍的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拨乱反正初步洗脱京城的伤痕,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派万木复苏的春天气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几年的‘回城潮’逐浪推高。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流放他乡的各级干部,一号通令外迁的企业单位,纷纷结束他们的劫难,重新踏上曾经工作、学习过的故土。北京人用友善和同情的眼光欢迎着一批又一批的老朋友、新市民。尽管张海林他们一家到北京的时候是十一月份,一场纷纷扬扬的瑞雪,漫天皆白,透骨的寒风拍打在脸上,使人感到刺痛,这群着装土气的‘外乡人’拖儿带女,肩扛、背驮着五花八门的行李包裹,走出北京站时,特别扎眼,但北京人已经司空见惯,他们用同情和接纳的眼神,向这批风尘仆仆的同胞,点头致意,随后叹息地说:“又是一批,他们终于熬出头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随遇而安</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随着返城人数的日益剧增,新的困难和矛盾开始突显出来。人们猛然发觉虽然光阴瞬息而过,北京城却还是十几年前的北京城,没有新盖一座楼,没有新添一条街,没有增加一辆车,北京变‘老’了、陈旧了!在北京的大街上,人流的密度在增加,公共汽车变得拥挤了,那些本来干净整洁的居民大院,变得嘈杂了。北京街头少了许多文革前的那种秩序井然、祥和温馨的气氛,行人神态紧张、步伐匆匆。大街小巷多了许多排队、抢购、吵架和争斗。在那些公共汽车站台前,人头蹿动,汽车进站时,就是一场生死搏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年的老北京人,如今的新市民,当他们经过千辛万苦,百般挣扎才回到他们魂牵梦萦的这片热土时,陡然发现没有了归宿之地,有的连户口都没有了,衣食住行统统成为求生的当务之急。饱经文革之祸的首都,全国第一大城市,本来就物资匮乏的市场供应,变得更紧张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张海林他们回来后,单位的领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城区的边缘找到了几个分散的落脚点,一个单位变成了四分五裂的流浪群体。张海林那个研究室被分别安排在三个集中点,还有部分职工分散在东南西北的各自亲属朋友家里,这样的条件如何开展工作,在今天是让人没法理解的,但是在那个年代,中国的知识分子却实实在在地经历过,并用他们对事业的满腔热情,对国家的一片赤诚,在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艰苦环境中,坚持着中国航天事业的发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出于领导的照顾,张海林一家被安排在西山鹫峰脚下,半坡上的一个古老破庙里,那原来是明清时代的宦官别墅,早已经是断瓦残壁,单位重新花钱进行了整修,在那几排平房中安排了几十户职工,每户平均面积不足十平米。没有实验室,张海林一个研究组不到十个人,分散在四个地方,在怀柔那个较大的点上,布置了一个简单的工作间。张海林每个星期得乘公共汽车,再换乘火车到那里去一次,安排研究组的工作,来去得两天时间。剩下的四个工作日,只好在自己仅有的十平米住房内,把绘图板支撑在床上进行工程设计。到完成设计后,为了开展试验,又在北郊,如今的德外立交桥附近,找了一个小学废弃的破屋搭建成临时实验室。那个破屋同样是一个年久失修的庙宇,为了保证试验环境,技术人员亲自动手,把屋内的墙壁和顶棚用纸褙覆起来,地面铺上当时时兴的人造地板革,有了这样一间时髦的实验室,同志们兴奋不已。这个实验室一直用到一九八二年,在这里他们完成了××卫星整个地面控制站的全套设备的设计试验,利用厂所结合的模式完成产品的加工生产。也是在这里,张海林开始了计算机应用研究的起步工作。他利用首都便利的学术交流条件和计算机行业的相关研究所、工厂建立起了广泛的联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举世闻名的四通公司、联想集团、京海集团、中自公司等就是在那个时候起步的。其实这些公司的前身大部分都是从科学院相关研究所分离出来的,知识分子群体是改革开放的先知、先觉者和实践者。因为,长期的对外封闭使得他们最先敏感到国际科学发展的新动向,是他们最先体会到发展科学技术的紧迫感。于是利用科学院相对比较自由的学术环境,第一批冲开封闭的大门,与国外相关的科研机构、学术团体以及公司、企业建立了联系,把国外的发展动态、新的科研产品、先进的电子元器件引进到中国市场。四通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初他们仅只利用研究所有限的经费,以引进电子元器件起家,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成为当时中国第一大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科研战线上在改革开放的春风中,各项任务纷纷上马,开拓创新是知识分子前进的动力,新的学术思想、新的设计理念,新的技术方法,可以从文章中学习,可以从学术交流中吸取。可是当一个先进的设计方案完成后,要付之实施,却遇到了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那就是没有相应的基本元器件产品支持。十几年的文革动乱,使得国内在基本元器件产品研制、开发上出现了很大差距,产品少、质量低,品种不全。这在当时几乎就成为某些急需项目能不能上马的先决条件。××卫星工程的方案制定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卫星工程的方案论证的组织者,是我国在远动控制研究领域的权威科学家,他提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并不落后于国际水平的方案。可是在进行工程设计论证时,却因为相关设备、部件、电子元器件国内无法解决,参加工程的大部分科技人员知识水平跟不上,只好退而求其次,即使如此仍然无法解决基本元器件、专用部件、设备的保证。张海林负责的卫星测控系统是工程的核心部分,在最初的工程设计中是准备采用成套计算机技术,可是当时国内根本没有计算机产品,有些研究条件好的研究所才有一台、两台,还是通过非正常渠道,用高价从国外进口的。张海林他们整个研究所都没有一台真正的计算机,研究所刚回北京立足未稳,相关渠道没有建立,更何况对于××卫星,这样的大工程所需要的量不是一台、两台计算机能够实现的,而是需要几十台。再说,即使有了引进渠道,那高昂的价格也是研究经费无法承担的,所以先进的方案只能束之高阁,新的工程方案仍只能是以传统的离散电路为主。当进入真正的工程实施时,发现仍然困难重重,张海林为此又开始了全国大旅游,从东南到西北,从西南到东北,几乎跑遍了全国,可是每到一个生产厂不是产品缺乏原材料生产不出来,就是产品质量还不过关,正在试验之中。当时尽管全国交通已经恢复正常,民航有所发展,乘飞机也取消了若干限制,但仍然很紧张,出差买票成为天大的难事。记得有一次张海林从北京到昆明再到长沙、上海二十几天跑了一大圈,他怀里那张长长的任务单子没有一项完全落实,到上海他刚下火车,就接到研究所的加急电报,要他赶到广州开会,可是到广州的飞机票三天之内都没有航班,他只好买了一张火车坐票,当他风尘仆仆地感到广州时,那个会议已经结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那样的环境下,搞科研、搞航天工程的难度是今天的航天人没法理解的。在神舟三号发射时,张海林特自豪地给晚辈后生们讲述当年的创业史,一个小青年插话说:“你们那是搞的啥玩艺儿,还值得来夸夸其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伙子,你看过故宫博物院的滴漏吗?”海林对小伙儿的话并不生气,而是不仅不慢地反问对方,然后继续说道:“你再看看你手上的电子表,它多精巧啊!故宫那个大家伙简直没法说他有多笨,可是制造这支电子表的人没有人去关心他,制造‘滴漏’的人却名垂千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不是一码事儿!现在是计算机时代。”小伙子红着脸,低头回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对,计算机时代,可是你知道吗?中国的算盘、李老君的八卦图,能够在计算机的发展史上载入第一篇,苏联那台世界第一的现代电子计算机比一座大楼还要大,它也可以载入史册,你今天搞的这台要上天的计算机,最多是你自己给它拍张照片,留给你的儿子,你可以在你儿子、孙子面前夸耀一番,但你的儿子或者孙子也会像你今天回答我一样,来回答你,你们那是搞的啥玩艺儿,还值得来夸夸其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伙子不吭气了,但仍是满脸不屑一顾的表情。于是海林又继续说道:“科学在发展,技术在进步,可能我们会走一些弯路,但一分劳动一分收获,我们今天说,科研工作一定要往前看,不能只看眼前,否则你永远是落后于别人,甚至贻笑大方。这条经验是通过实践换来的教训,它推动了我国科学技术的发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卫星上需要一台存储器,其容量在今天看来一个芯片就够了。当初在论证时,张海林建议采用半导体存储器件,但当时国内还没有相关器件,承担那项任务的技术人员也不太懂计算机应用技术,故遭到一致反对,最后决定仍采用传统的磁芯存储器方案。要研制这样一台存储器需要的环形磁芯至少是数百万支,一个专业生产厂,全厂技术力量投入,搞了三年才拿出了一个几十公斤重的大盒子,让人看了大吃一惊,可是那已经是最先进的工艺,生产出来的最先进产品。当正式产品准备投产时,进口的集成半导体存储器芯片已经在中国的市场上随处可见了,而计算机应用技术已经在若干产业部门产生效益,那几年的研究成果一无所获,时间和经费都白白浪费了。当时,张海林感慨地说:“这也许就是中国式发展道路的典型代表,正如小平同志的那句名言:摸着石头过河。我们今天把石头摸准了,就为后辈开拓了一个光明前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不这样认为,既然你最初并不愿意,也不赞同科学院搞××卫星,那么你为什么要白白去花费时间,为什么你不另做打算。其实到处都有桥,你没有必要摸那个石头,把自己打扮成开拓者。”这是当时一个朋友向张海林的反驳。那位朋友离开研究所下海经商了,并已成为一个小老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各有志,我的能力在实验室,不在经商,我不会人际交往。”海林爽快地回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你可以干其它任务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它还有甚么任务,我有选择的余地吗?”海林反问道,并坦诚地叙述他的想法:“我不赞同科学院搞××卫星并不是因为技术上的难度,而是全国航天体制上的矛盾。可是被逼上梁山了,既然已经离开航天部,回到了科学院,对于一个科学工作者来讲,有任务就有了存在的价值,就有了业务上得到锻炼的机会,就有了前进的动力。如果没有任务,研究组就没有经费,就无所事事,在科学技术高速发展时期就意味着无法生存,个人的业务水平就会每况愈下。既然有人给经费,我为什么舍近求远,我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继续我的航天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你预料会有甚么收获?能圆你的航天梦吗?还有……”那位朋友提出了一连串问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不想有甚么惊天动地的作为,我只希望有事干,我不如搞理论研究的,他们回到科学院如鱼得水,而我是搞工程的,要跟上科学技术的发展,要学习新东西,最好的学习机会就是有任务、有工程项目带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张海林认为他的那段时间没有白白浪费,仅管××卫星任务在无声无息中下马了,四年时间他又干了一项虎头蛇尾的半拉子工程,劳而无功。在干这项任务时他是认真的、辛苦的,他几乎投入了他的所有才智和心血,当他看见他的成果和那台存储器一样的命运,被当成一堆破铜烂铁扔进库房时,他伤心过,甚至流下了泪。但他感到欣慰的是在航天路上,他没有停步,他得到了锻炼,他的业务水平迅速提高,他跟上了时代发展的步伐。在他的影响下,研究所上至领导,下至普通工作人员都对计算机应用技术产生了广泛兴趣,一个学习计算机的热潮开始了,张海林在他新的研究领域工作得到了认同,少了许多阻力,从此他光明正大地走进了全国计算机应用领域的学术活动圈子。但是同时他也再次陷入了何去何从的选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5px;">(未完,待续)</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