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注不宜译的文字

老孙

暖冬早上的阳台特宜闲坐，一边读书，一边晒背，大善。本月读的是冈仓天心《茶之书》。徐恒迦译本p79～80有这么一段：

彻悟生命艺术的大师，便是道家所说的“真人”。初生时他来到世间，进入了幻梦堆砌而成的王国，而且有死亡才使他梦醒回到本初的实在。所煅造自己的光亮，为的是将自己融入于世界的晦暗不明。他“小心翼翼，像冬日涉溪而过；谨小慎微，怕惊扰四方邻人；恭敬有礼，像宾客赴宴；战战兢兢，像冰面即将消融；宽厚敦柔，像未曾雕琢的木材；虚静旷达，像幽密包容的山谷；无形无状，像湍急混沌的流水”。对他来说，生命中的珍宝三件，即为“慈”，“俭”与“不敢为天下先”。

似曾相识的老子语出自《老子》第十五，原文：“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俨兮其若客，涣兮其若凌释，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浊。”

不能说徐氏所译有什么不对，总觉得那么点点那个，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可能是语境吧。白话文的哲学文字都不好理会，何况古文。

又比如对“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的翻译。

徐恒迦译本作：

“此中所述之道超越了‘路径’的含义，它是一种‘通路’，它是宇宙变易的精神所在——永恒的增进，永恒的新生。”

谷意本作：

“与其说是路径，不如说‘道’的意义是’在路途上’。它是无穷幻化的精神——无尽的生成过程，一方面不断返回其自身，一方面却也藉此呈现出新形态。”

再比如对“禅宗”的解释，徐恒迦译本：

“禅宗的追随者，意在与事物的内在本质进行直接的对话，而所有外在附着之物，都是彻底了悟真理的阻碍……一些禅师甚至竭力从自性中挖掘佛性，不尊佛像不重仪轨，成为了宗教叛逆的先锋。”

谷意译本：“禅门子弟追求的，是与事物内在的本质，做最直接的融合；是故外在的点点滴滴，对确切感知真理来说，只会是种妨碍你而已……有些禅师甚至因为致力向内在的自我，寻求真正的佛性，而非外在的形象或符号，因而主张应当梦止对神像膜拜。”

《老子》、禅宗，广义上都可称哲学文字，思想性、专业性特强，不好理解。禅宗根本要旨是“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难悟其中三味，不仅是古汉语，更是慧根，就算哲学专业的学硕博也未必胜任。译古文是译者职能所在，总想把最好的一面给读者。事实上读者的不解是不必担心的，有心人自会寻径解决，似是而非的翻译，还不如引原作。

佛教自东汉末传入中土，经文都是梵文，迎来了中译行为的开端——译经。古时谁对翻译最有发言权？不是文人士大夫，是如鸠摩罗什、唐三藏一般的高僧，他们太能体会个中的酸甜苦辣，很可惜未能见到他们为此留下只言片语。好在北宋僧人赞宁撰写的《宋高僧传•译经篇》有记：“翻也者，如翻锦绮，背面俱花，但其花有左右不同耳。”无论怎样的翻译都存在着一定的局限，原于译者对原著的理解，就像锦绣的背面——所有的走线痕迹与正面一样清晰没有问题，但正反两面在色泽与设计上却有着天壤之别，正面的精妙在反面是荡然不存的。具体到译古代哲学文字时，可以理解为，不宜译而宜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