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于苏东坡 《观潮》

無為書齋

<p class="ql-block">  平时喜欢写书法的我,总爱书写苏东坡生前留下的最后一首诗《观潮》“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因为这首诗是苏东坡人生的感悟,蕴含着深刻的哲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少年剑气:在“未至千般恨不消”中追逐的生命姿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观潮》诗起笔“庐山烟雨浙江潮,未至千般恨不消”,以两大自然胜景喻人生的理想之境。少年苏轼的生命轨迹,正是对这种“未至之恨”的生动诠释。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21岁时的苏轼与弟苏辙同登进士第,其策论《刑赏忠厚之至论》震动朝野,欧阳修预言“此人当出人头地”。此时的他,如同仰望“庐山烟雨”的旅人,眼中是汴京朝堂的风云际会,心中是“致君尧舜”的儒家理想。他在《和子由苦寒见寄》中写道:“丈夫重出处,不退要当前”,少年的锐气与对功名的热望跃然纸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种“千般恨不消”的执着,本质是儒家士子“兼济天下”的使命自觉。苏轼任杭州通判时(1074年),初遇浙江潮,曾作《催试官考较戏作》描绘“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的壮丽潮景,此时的“潮”是他对政治理想的浪漫投射。他在徐州任上率民抗洪、在密州知州时缉盗赈灾,每到一处便留下“问汝平生功业”的实干印记,正是以“未至”的紧迫感追逐着心中的“胜景”。然而,当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在乌台诗案(1079年)中爆发,这场因“讽刺新法”而起的文字狱,成为他生命中的第一次“抵达”——当他从御史台的牢狱被押解至黄州,才发现曾经仰望的“朝堂烟雨”,不过是权力漩涡中的一场迷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二、黄州顿悟:在“到得还来别无事”中看见的生命实相</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元丰三年(1080年),苏轼被贬黄州,任“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抛入“到得还来”的境地。初到黄州,他住在定慧院,写下“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的孤独,此时的“庐山烟雨”已褪去诗意的光环,化作“临皋亭下八十数步便是大江”的苍凉现实。但正是在这种“别无事”的困境中,他开始重新审视生命的本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黄州五年,苏轼完成了从“官员”到“文人”的蜕变。他在赤壁江头领悟“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历史虚无,在沙湖道中感悟“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超然自适。《观潮》诗中“到得还来别无事”的平静,暗合他在黄州的两大觉醒:其一,理想的“庐山烟雨”与现实的“黄州赤壁”并无本质区别,所有的“千般恨”皆源于心识的投射;其二,生命的价值不在“抵达”何处,而在“如何抵达”的过程。他在黄州种地为生,自号“东坡居士”,将官场的失意转化为对日常生活的审美:烹“东坡肉”、作《赤壁赋》、与田父野老共饮,在“雪堂”的烟火气中,他终于明白:所谓“胜景”,不过是心灵对平凡世界的重新发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种顿悟在他离开黄州时的《满庭芳》中可见一斑:“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不再执着于“未至之恨”,而是以“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的态度拥抱当下。黄州成为他生命的转折点——当他从“追逐者”变为“观察者”,曾经的“千般恨”便在“别无事”的坦然中烟消云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三、岭南流放:在“庐山烟雨浙江潮”的复沓中重构的生命意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元祐八年(1093年),苏轼因新旧党争再起,被贬惠州,三年后又远谪儋州,这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二次抵达”。岭南的“瘴疠之地”,比黄州更偏远、更孤寂,但此时的苏轼已不再是那个“拣尽寒枝”的失意者,而是以“此心安处是吾乡”的豁达重构生命的意义。《观潮》诗末句对首句的重复,在他的岭南岁月中获得了更深层的诠释:当“庐山烟雨”与“浙江潮”不再是地理坐标,而是生命历程的隐喻,每一次“抵达”都是新的“出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惠州,他写下“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将贬谪之地的物产化为诗意的享受;在儋州,他“著书以为乐,琼人恃以为师”,在蛮荒之地开办学堂,播撒文明的种子。此时的他,终于理解“到得还来别无事”的真意:生命的圆融,在于接受每一个“当下”的完整。正如他在《记游松风亭》中所记,攀登时因疲惫而驻足,忽然领悟“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不必执着于登顶的目标,路边的松风、脚下的石阶,本身就是生命的馈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这种对生命过程的礼赞,在他北归途中(1100年)达到巅峰。当他遇赦从儋州返回,途经江西,重望庐山,写下《题西林壁》“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此时的“庐山烟雨”已不是少年时的理想符号,而是历经沧桑后的通透观照。他在《自题金山画像》中总结生平:“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将三次贬谪视为生命的“功业”,正是对《观潮》诗中“复沓结构”的现实注脚——起点与终点的重合,不是循环的虚无,而是螺旋上升的生命觉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四、生命如潮:苏轼的“观潮”哲学与现代人的精神镜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苏轼的《观潮》诗,本质是一部浓缩的生命自传。从“未至”的热望到“到得”的释然,从“千般恨”的执着到“别无事”的超脱,最终在“庐山烟雨浙江潮”的重复中,完成对生命本质的终极叩问:什么是真正的“抵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现代语境中,这种生命哲学具有深刻的启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1. 对抗“成功焦虑”的解药:当代人常困于“未至千般恨”的执念,将幸福锚定在“抵达”某个目标(如财富、地位、成就),却忽略了生命的美好存在于每一个“正在经历”的瞬间。苏轼在黄州的“躬耕”、在儋州的“办学”,证明生命的意义可以在“无用之用”中生长,正如他在《赤壁赋》中说“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真正的“胜景”,是心灵对当下的觉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 在逆境中重构自我的智慧:当人生遭遇“贬谪”(如事业挫折、理想破灭),苏轼的“到得还来别无事”提供了一种生存范式:不否定逆境的存在,而是在逆境中发现新的生命维度。他在岭南开发医药、推广农业,将个人的苦难转化为对他人的关怀,这种“把日子过成诗”的能力,本质是对生命主体性的坚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3. 超越二元对立的圆融境界:诗中首尾句的重复,打破了“理想—现实”“追求—放弃”的对立,揭示生命是一个“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过程。少年苏轼肯定理想的价值,中年苏轼否定对理想的执着,晚年苏轼则在更高层面肯定生命本身的流动之美。这种圆融,不是妥协,而是历经沧桑后的通透,正如他在《定风波》中“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超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五、在时光的潮水中,做一个清醒的“观潮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苏轼的一生,是“观潮”的一生:他曾是追逐潮水的弄潮儿,在时代的浪潮中搏击;也曾被潮水吞没,在泥沙俱下中沉潜;最终成为静立潮头的观潮者,在潮起潮落中看见生命的本质。《观潮》诗的魅力,正在于它超越了具体的地理意象,成为人类共同生命经验的象征——我们每个人都在“未至”与“到得”之间徘徊,在“千般恨”与“别无事”中辗转,而苏轼的智慧,是让我们在追逐的路上,别忘了停下脚步,看看眼前的“烟雨”与“潮水”,听听内心的声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当我们读“庐山烟雨浙江潮”,读到的不仅是自然的壮丽,更是一个生命在历经沧桑后对世界的温柔拥抱。苏轼教会我们:真正的成熟,不是对理想的放弃,而是学会在理想与现实的裂缝中,种出属于自己的鲜花;真正的豁达,不是对苦难的遗忘,而是在苦难中提炼出照亮生命的智慧。就像他在临终前写给儿子的诗:“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这不是简单的循环,而是生命在完成自我超越后,向世界交出的一份圆满答卷——原来,最美的风景,不在远方,而在历经万水千山后,依然能看见眼前风景的眼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苏轼的《观潮》诗,是一部用生平写就的生命启示录。它告诉我们:人生如潮,有起有落,有汹涌有平静,而真正重要的,是做一个清醒的“观潮者”——在追逐时全心投入,在抵达时坦然接受,在回望时懂得感恩。当我们学会用这样的态度面对生命,每一次“观潮”,都会成为对自我的重新发现,每一个“当下”,都会绽放出永恒的光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