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么多年过去,我脑海里对郭老师的回忆,仍栖居在威尼斯水城那片潋滟的水光里。当年她捧着课本游走在课桌间,右手食指划出的弧线是刚朵拉划过的水纹,左手翻开的书页在暮春的暖风里展开的三角帆——整个教室正在变成威尼斯的水道,粉笔灰是浮动的细浪,四十几个孩子的呼吸是亚得里亚海咸涩的潮声。</p><p class="ql-block"> 那个夏日的午后,教学楼下的池塘被阳光熨烫成一张流淌的光纹。风起时,屋顶便会在我们朗朗书声中荡开成一圈圈会唱歌的银河系,光纹沿着她藏蓝的裙裾攀援而上,最终凝结在她发梢,成为我记忆博物馆里永不褪色的琥珀。多年后我才明白,真正的美都是突然袭击:当十二岁的瞳孔撞见了美的折射,余生所有对光的认知都不过是那场启蒙的倒影。</p><p class="ql-block"> 于是“光”这个字在我心中就有了形态与生命。她初来学校的布鞋沾着山野的红泥,让那个灰扑扑的乡村校园开始分泌月光质地的蜜。在批改作业的红色墨迹里,在寒冬跺脚的节奏里,在朗诵诗歌时扬起的下颌曲线里——原来教育是把光锻造成钥匙的过程。她教会我们用贝多芬的降B大调破译晨雾,让跺脚声在荒原上迸发出第一簇火种,把香水瓶里的虹霓折射成我童年星空里的一处坐标系。</p><p class="ql-block"> 有时黄昏会突然造访。那些放学后曾被留下练字的墨痕被她关爱的眼神洇成晚霞,那些回望中的窗外风吹动的狗尾巴草仿佛是她放牧的金色河流。 她批改作文时颤抖的睫毛多像暮光中飘荡的芦苇,而那句"你是最棒的!"至今仍在脊梁里生长支撑着我。十二岁的我尚不知晓,当我们离开小学校园在田埂上追逐纸飞机时,岁月正悄悄往她眼角移植着霜花。</p><p class="ql-block"> 如今每次握笔,虎口总会泛起那年她覆在我手背的温度。那些被重点中学淘汰的孩子们,有的成了焊枪下的萤火,有的变成烧烤架前的星光,但每当命运的铜锤落下,我们仍能听见她藏在《月光奏鸣曲》里的密码:要像种子那样攥紧最后的光,哪怕深渊正在消化你的根须。</p><p class="ql-block"> 去年深秋再经过母校,砾石中的野葵花仍保持着当年我们晨读朗诵时的姿势。风吹过叶林间,恍惚间我仿佛又看见藏蓝的裙裾掠过水面,四十几艘刚朵拉正要扬帆起航。我突然读懂了她当年没收的纸飞机上未写完的句子——真正的教育与离别都是记忆里的琥珀形成过程,而一位优秀的老师原本就是替我们临时储存那些美好回忆的永久容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