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给我留一点体面

邱闳

（文字原创，图片来源于网络，致谢）

　　最近闲来追剧《我的后半生》，第十六集聂娟娟老师躺在病床上说的那句“请你，给我留一点体面”瞬间让我破防了。沈卓然老先生在知晓聂娟娟老师已不久于人世的现状后依然不离不弃，在病床边对聂老师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然而聂老师满脸的期待、满眼的爱意、满心的不舍，却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柔弱的说出“请你，给我留一点体面”。我在想，聂老师要的是一种怎样的体面？是一种无法企及的孤傲？是一种难以名状的自尊？还是一种已经刻进生命里的爱？第十八集聂老师以悄然离开的方式消失在沈老先生的生命里，留信中说：我曾经想去你长大的地方看看夜晚的星星，是不是和你的眼睛一样明亮；我曾经想去你读书的地方看看那里挺拔的树，是不是和你的性子一样正直；我本想说愿陪你看人生灿烂不惧死亡，但我是自私的，我只能和你分享那些得意欢喜的事情和心情，病痛衰老我自己留着品尝就够了。我不愿意让你看见我消瘦下去的容颜，只想让你记得我尚且健康时候的模样······泪流满面中我读懂了聂老师“请你，给我留一点体面”的深意。

　　其实人生在世都希望活得体面，衣衫破旧但干净整洁是体面，其貌不扬却语出惊人是体面，高高在上侃侃而谈是体面，朝九晚五公交地铁是体面，通过不懈的奋斗活得有模有样是体面，依靠自己的努力活得平平常常也是体面，挣得个一官半职是体面，赚得个盆满钵满也是体面，一生碌碌无为却能活得心安是体面，个人食不果腹仍能接济他人是体面。这些体面大都显露于外，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追求的。记得四年前因为摔断肋骨在家休养，朋友同事前来问候，我皆闭门谢客，因为我的上半身缠满绷带，我实在不想让朋友同事看到我蓬头垢面的病态，我希望大家心目中的我永远是穿着整洁讲究，身体健康阳光的，那是那一刻我要的体面。今年退休，同事纷纷邀约送行，我以一封信的方式悄然告别职场，因为我害怕饭桌上控制不住自己那没出息的眼泪，我希望大家印象中的我永远是微笑健谈的，这是这一刻我要的体面。去年夏季，得知一好友的父亲即将离世，我想前去探望，好友再三拒绝，得知真相后我理解，好友的父亲一生体面，很在乎自己的人前形象，人生即将谢幕，久卧病榻、形容枯槁，自然不愿面见外人，这是老友父亲为自己的人生要的最后一点体面。

然而，人活在世，体面并非只是这些外在的表象。人生海海，浮浮沉沉，体面更应该是一种做人的准则，一种刻进骨子里的涵养。它既是得胜凯旋时沉稳的风骨，也是身处逆境时挺起的脊梁；既是与人交往时谦逊的态度，也是应对邪恶时犀利的言辞；既是面对诱惑时内心的坚守，也是遭遇不公时坚强的姿态；既有廉者不食嗟来之食，也有韩信忍受的胯下之辱。体面是对自己、对人生最大的敬意，体面就是生活的艺术。阳春白雪者有他们对体面的追求，下里巴人也有他们对体面的理解。

　　剧中聂老师所要的那点体面既有刻进聂老师骨子里的一生的孤傲和自尊，更有聂老师在人已夕阳的岁月里，巧遇情投意合的红颜知己后燃起的对沈老先生的爱。

聂老师的一生是孤寂的，更是残缺的。她幼年丧父，刚参加工作哥哥去世了，中年丧夫，到了老年儿子又远居异国他乡，亲人相继离去，自己又身患重病，这一生她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离别，她早已看淡了生死，看淡了尘世间纷纷扰扰，岁月早已将孤傲和坚强深深的刻进了她的骨子里。然而她又是富有的，她是研究天体运行的物理学家，她的心里装着浩瀚的宇宙天体，她觉得人类是如此的渺小，小到如一粒尘埃，即便是尘埃也要活出自己的运行轨迹，活出自己的精彩，所以她在天体物理学领域执着追求。同时又因为喜欢，更在昆曲艺术方面有了很深的造诣。因昆曲唱词一个字的读音与沈老先生相识、相怼、相知，直到他们在精神世界同频共振，期待未来能够相濡以沫，这一刻她是幸福的，对着穿衣镜的那一刻，她的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光芒。

　　可以说聂老师家那盆开得正好的白色蝴蝶兰就是她最好的化身。白色蝴蝶兰，纯洁高雅，不被世俗的纷扰所沾染，即象征纯净的生活也预示着美好的爱情，这一点从剧中完全可以感受到。聂老师的生活纯净到只有宇宙和昆曲，直到遇到沈老先生，在信息如此发达的年代，两位年近古稀的老人通过古老的书信、画扇面的方式谈生活、谈艺术、谈人生、谈过去、谈未来、谈浩瀚的宇宙、谈璀璨的星辰，这是多么浪漫与美好的爱情，是何等高度契合的精神共鸣。然而终因病情复发她痛苦地说出“请你，给我留一点体面”。这一体面恰体现了她的孤傲与自尊，更是对精神共鸣的沈老先生满满的爱与感激。因为真爱，她不能让自己病痛的身体成为沈老先生老年的牵绊；因为真爱，她不能让自己枯槁的容颜成为沈老先生日后的惦念；所以她通过“要一点体面”在沈老先生的生命里悄然退场，在这场不谈房产，不谈子女，不谈工资的夕阳爱情里默默退出，悄然谢幕，活出了她的体面，为人间的挚爱真情留下了一段因爱而放手的佳话，谁还能说老年就没有真爱。这份爱因需要“留点体面”而美好，这份体面却又因为真爱而绵延久长。留信的末尾她为沈老先生风雨彩虹合唱团即将上演的节目修改了一句昆曲歌词：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不来人间，怎知人间值得！这句歌词是聂老师写给沈老先生最后的爱恋，也是给自己的人生留下的最后一点体面。

聂老师的一生是痛苦的、是残缺的，她把自己禁锢在自己的世界里，相识了沈老先生，感知到生活就如这姹紫嫣红的春天，是如此的美好，谁又能说这残缺的生活里没有美呢？经历就是美！就是人生值得!

　　这是一部电视剧，然而艺术来源于生活。现实生活中，期待我们都能够像聂娟娟老师那样，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够以平常心从容地活出属于自己的那份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