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园打农药

美友

　　苹果花苞在清明过后呈现出一种介于含蓄与生机之间的独特美感。此时的天气渐暖，昼夜温差仍存，花苞经历了倒春寒的淬炼，形态愈发饱满，这时候给果树打一次药，可以有效防止多种病虫害的发生，保护果树健康生长，为后续的开花期和结果期打下基础。

一大清早，太阳还没有露出笑脸时，农用小果车的轱辘已碾碎了黎明。果车车厢里的白色塑料水罐加上一台遥控水泵，合二为一后瞬间变成移动打药装甲车，白色水罐在熹微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像头蛰伏的巨兽。父亲扶着遥控泵调试时，液晶屏的蓝光映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犹如夜晚时村子里一排排路灯。

"按第一排第一个按钮是开启，按第二排第一个是加速"，老爸一边说一边将遥控器塞进我手里，塑料外壳还带着地窖的寒气。按钮触感冰凉，让我想起十岁那年偷骑他二八大杠时，车把上凝结的霜花。水泵突然轰鸣起来，震得车斗铁皮嗡嗡颤动，惊动了树上的黄鼠狼，拖着蓬松尾巴上蹿下跳在果树上表演舞蹈。

　　车子里面的水箱用水的是山沟抽上来的河水，水哗啦哗啦放进桶里时，水面浮着一些杂草打着旋儿。药液混着河水翻涌成圆圆的漩涡，倒影里忽然闪过半截独轮车的影子——爷爷当年就是推着独轮木车，把牛粪从大门口的粪堆上推到地里。如今那辆枣木轮的独轮车早已不知去向，只记得车辕上留着被爷爷汗渍浸出的深褐色纹路。

遥控水泵的震颤顺着铁质扶手爬上手腕，每下按压都激起细密的战栗。父亲背对着我在旁边一棵树上刮着腐烂，裤腿膝盖处磨出的毛边在阳光下泛白，像极了果园周围那些被羊群曾经啃食过的树叶。他突然直起腰咳嗽，喉间的痰音混着喷雾器的嗡鸣，在山谷里荡出奇异的回响。

　　当药雾漫过所有的苹果枝条时，青涩的叶片在气流中翻卷如浪。那些藏在绒毛里的卷叶蛾卵，此刻正随着药液的渗透慢慢蜷曲。我看见父亲从裤兜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取烟时带出半张泛黄的纸片——是去年党建室听课时发的病虫害防治手册，边角已经被他摩挲得起了毛边。

打药也是个技术活，首先要做好自我防护，眼镜、手套、口罩、帽子四个装备缺一不可，打药过程中，既要保证每棵树都打均匀，也要保证不浪费农药，还要不能把管子缠绕在树上，所以需要多年的实践经验才能做好，通过观察老爸打药和自己琢磨，总结了一些经验，针对不同果树地形和数量采取不同的打药走位，树少一次性环绕打，树多了左右两边分开打，而且打药时候，采取掏树空走位，打的时候从上到下，从主杆到枝条逐步进行。

车里的电池忽然响起断续的电流声，惊飞了正在啄食药渣的麻雀。父亲手忙脚乱地去拍打收音机开关，指节撞在生锈的铁皮水箱上，发出闷响。这让我想起他年轻时在矿洞深处敲击岩壁的声响，那些穿透地心的震动，如今化作遥控器按键轻微的咔嗒声。

　　日头爬到树梢时，水箱水位降到了警戒线。父亲摘下草帽扇风，后颈晒脱的皮屑簌簌落在遥控器按键上。我望着他弯腰添水的背影，突然发现那件褪色的衣服，竟和当年爷爷推独轮木车用的麻绳挎包同色。药泵停止轰鸣的刹那间，果树上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在唱歌，打落了枝头几粒将开未开的苹果花苞。

夕阳西下我们踏上归途，回家路上父亲再次摸着崭新的遥控泵说道："这玩意确实比你爷爷当年推独轮木车地里干活轻快多了。"我转头望去，后视镜里老爸的白发与晚霞交融，而车里水箱的表面，正倒映着漫天燃烧的云絮，还有那无数个悬在树枝上的苹果花。

再过上一段时间，当洛川苹果花凋零时，当地果农有“落花成金”的说法——花瓣落地腐烂后化作春泥，滋养果树根系，象征生命循环。这一阶段的苹果园，既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怅然，亦暗含“坐看青果满枝头”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