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年春节过后的这段时间总是感觉到焦躁与不安,大概率是源于自己潜意识里强大的农民基因吧!凡事应四时之序,立春过后就到了雨水、惊蛰,应该是整地、积肥、播种的季节了,没有地种的自己就好像无根之木恍恍惚惚漂浮在这时间的长河里。正月十五元宵节、正月二十三燎街、二月二龙抬头,二月里各处的庙会……为了祛除内心的躁动与不安,总是不住的在各个时间点上打卡,就如同浮木之于码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月十三老君台庙会,走起。开车出来的时候忽然想起了父亲,依稀记得去年拉他去逛庙会他貌似很开心,虽然由于交通管制没有上得山去只是在山下的茶坊庙转了转。正好车上还有空位,一个电话打了过去电话那头高兴的应和着:“等等我,我回家添件衣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君台全名太清山老君台全真观,坐落在中卫市区对面兴隆山的一个山头上。它虽然也叫老君台,但和河南鹿邑的老君台比,名气和规模都小的太多,尤其周边的山光秃秃的,北风一起满眼荒凉。车上不知谁提了一嘴“楼子爷”,让我想起小时候唯一见到过一次的“耍楼子”——首先得自我说明一下,我是不信鬼神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情景大概是这般模样:两个神龛,外面用绸缎装饰的花花绿绿的,里面站立着雕刻精美的“楼子爷”。一个神龛里,是金盔金甲手拿一根如意金箍棒的斗战胜佛,另一个神龛里,是白衣白袍手持一杆梨花亮银枪的梨山圣母(想想梨山圣母不是穆桂英的师傅吗?她们同名或记错不重要了,反正就是一身着白衣叫什么圣母的神。)两根红色的杠子贯穿左右,由前后两人抬着。“楼子爷”请了出来,烧香、磕头,开耍。四个精神抖擞的半百老头抬起他们的“楼子爷”有如神助,或冲或退、或左或右,奔跑在道观不大的院子里。另外四个同样精神的老头各自守护在那四个人身旁,亦或是替补亦或是协助。相对于这一个“楼子爷”的冲、退、左、右腾挪,另一个“楼子爷”配合巧妙的退、冲、右、左腾挪着,眼看着两个“楼子爷”要撞在一起,却又一下子分开了。随着他们的左冲右突、腾挪战斗,拥挤着围观的善男信女们尖叫着,身子随着人浪往前往后涌动着,眼睛都还直勾勾盯着那“楼子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山路,慢一点!”坐在前排的父亲一句话把我拉回了现实。“这条路只上不下,安全得很!”对于我的生硬的回答,父亲沉默了。上山的路就三五公里,不一会就到了。停车的地方是生活区,道观在对面更高一点的山头上。停好车,父亲又兴冲冲地说:“把米和油提上。”“热死烂重滴,烧完香下来直接提到灶房吧!顺便吃点斋饭……”父亲又一次沉默了。不过似乎这丝毫没影响老人家的大好心情,一会指着路边的这个石雕生肖说这是这个孙子的属相,一会又指着那个石雕生肖说是那个孙子的属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十来分钟,老君台全真观到了。焚香和着道人的唱诵声在朱檐幡影里环绕、升腾。妻和朋友已随着善男信女的人流穿梭在各个庙堂,烧香、叩拜、布施。父亲也跃跃欲试,要开始他的叩拜、祈福之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建华,这是求什么的?这么多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求财的吧!”我猜测着顺口答了一句。正好,前面一轮仪式刚结束。父亲随着等待的人群跪了下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爷子,你年龄大了就不要跪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哎,我能行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你就把帽子摘下来”。主持仪式的大婶和父亲简单的交流后,开始了她的流程,一阵叽里咕噜的唱诵。身高一米九、一头白发的父亲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很是突兀。四五分钟后,他像是困了、支持不住了,佝偻着腰身双手支撑着身体,淹没在了跪着的人群了。又一会儿,斜着胯子,像是屁股坐在脚上,一只手依旧在地上支撑着、一只手揉着腿。这一刻我忽然想起朱自清《背影》里同样笨拙的父亲,所有的父亲都是这样笨拙吗?我暗自问自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几步走了过去:“爸,起来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哎,别人都还跪着呢?”面对父亲的执拗,为了不影响大家,我只好无奈的退了出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块、两块不求财,大布施上上……”隔壁大婶吆喝声让我一愣,我搞错了?这时,妻和两个朋友拿着“财馍”、“金条”走了过来,我知道那是刚求来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哎呦喂,张叔想也忏悔着尼……这个时间长呢!十几分钟呢!能跪住木?……”朋友的一句话更是让我愣住了。忏悔?——还好,仪式很快就结束了,父亲虔诚的往功德箱里塞进了他事先准备好的零钱,继续随着人群开始一处接一处的叩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个楼上是求什么的?”又看到了一个排队的。有了经验教训,我打问了一下:“求学业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得拜一下,娃娃们都正上学着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个,算了吧,楼梯这么陡!你年龄这么大了!”父亲今天又又又一次顺从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陪父亲的叩拜途中,我也叩拜了两个庙堂。头一个里面两个牌位上面分别简洁的写着庄子和列子,他们老哥俩并身而坐、表情淡然,像是在探讨“御风而行”的事。不像其他地方见到的庄子那般神情肃穆、面前的牌位上写着南华真人或南华真君。想想也是,李隆基他虽然是个皇帝,也不过是一介凡人,怎么能封神?什么南华真人、南华真君,庄子二字简简单单多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另一个庙堂里供奉着全真教的丘老仙长,除了受金庸老先生的影响,我还是很感动他的“千里止杀”。他“敬天爱民”的思想,当时估计也是花甲老人的成吉思汗最终是听了进去,以致当年多少生灵免于涂炭,尤其是西亚乃至欧洲,可是八百年后的今天,西亚和欧洲的人民谁又会信仰或记起他长春真人呢?当时成吉思汗需要的可是“治民安邦”,而不是“敬天爱民”,直到几十年后他的孙子忽必烈找来了八思巴,蒙古草原上才有了共同的信仰和精神的统一——这就和“楼子爷”一样,神龛里坐着的是谁不重要,他的腾、挪、跳、跃,一举一动还不是由抬他的那四个人决定的。机缘巧合,清明前又去了一趟阿左旗的广宗寺,结果也是让人大失所望。传说安放六世达懒舍利的黄楼大门紧锁,门两侧传说中的八思巴文对联也已斑驳,唯一开着门的是用蒙汉两种文字书写着牌匾的财神殿,殿里面的大鼓上霍然的印着太极图。不过看起来香火很旺,虽说没有功德箱但神坛上到处都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钱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个时代我们的信仰是什么?谁又是我们真正的神?“神是造物主,比如耶稣、梵天、女娲等”,师傅曾这样对我说。仔细想想,按王守仁的理论,当你睁开眼的一刹那你眼前的世界才在你心里明亮了起来。生育我们身体、开启我们心智,这不是父亲、母亲曾经对我们做过的事情吗?他们不就是我们的造物主、我们的神吗?——堂上二老是活佛,何用灵山朝世尊。还好,我们的文化体系里一直倡导着孝顺。什么是孝顺呢?孝是孝道、顺是顺从,词典里这样解释着。什么是孝道,这应该就是礼的一部分,相当于我们今天所说的行为准则。两千多年前孔老夫子已经有了系统化的制定,后辈们也在不断的完善着。我们不是研究这些的,就不深究它了。经常看古装剧,有一种孝道叫“守制三年”。说是父母死了,不论你多大的官都要回家守孝三年。据说是因为自你出生父母要抱你三年,父母死后你要还报这三年。人死归于寂灭,你守给谁看?还不是活着的人,为了自己的名!同样还有清明以及各大节日的烧纸钱。在我的知识架构里,烧纸钱最早的由头就是西游记里的唐太宗阴间借钱的故事。好嘛,现在烧的元宝也有、美元也有,面值动辄都是几万、几亿的……阴间的银行体系真的能强大到这么多“货币”互兑互通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庙会的人群中我竟然走神了,突然惊醒。我们还是做那“顺从”的人吧!这一点朋友海浪就做得很好,得空就陪父母甚至熟识的老人坐坐,说说他们感兴趣的事、喜欢听的话。老,我们改变不了;死,我们改变不了。我们只能顺从命运,顺从我们的神——咱爹、咱妈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返回茶坊庙的路上我和父亲慢慢的走在后面,一路无话。中途父亲说要歇一歇,坐在石雕生肖虎旁的父亲脸色苍白,叹了一口气气缓缓的说“:“唉,像这些地方我也就是最后一次来了。”那一刻,我羞愧的要死。这是个什么地方啊,离城二十来公里、半小时车程,您就说是最后一次了?我每天发呆、喝酒、刷抖音,甚至抱怨您买假冒伪劣保健品的时间又是多少呢?——唉,明年专程拉咋爹、咋妈来逛这庙会吧!一起陪他们叩拜、磕头。他们为我们求富贵平安、我为他们求长命百岁,我们共同为孩子们求学业有成,无视主持们的拙劣表演,只求自己的心安理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就絮叨这些吧,节选一段《诗经.蓼莪》作为结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