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胸翡翠育雏记

艾玛

　　五月的江汉平原浸润在梅雨里。

远处金属质感的啼鸣传入耳鼓，白胸翡翠的繁殖洞开凿在一处土坡上，风化的黄土上布满爪痕，像被岁月摩挲的青铜铭刻着生命的密码。雄鸟每日往返二十几次，橙红的喙间交替銜着泥鳅与蝼蛄，羽翼掠过芦苇时总会抖落一串银亮水珠。

　　二十几天后，巢穴里传出细碎的叩击声，三枚玉色的卵壳露出湿漉漉的灰褐色绒球，亲鸟开始了明确的分工，雄鸟负责清晨至午间的喂食，雌鸟则用体温烘干雏鸟绒毛，亲鸟总会将鱼头对准雏鸟喙尖，尾鳍朝外，这是防止鱼刺伤及幼鸟的古老智慧。

雏鸟脱壳的第七天，雌鸟突然停止投喂，它伫立在巢洞口，胸前的月石白羽毛在晨光中划出冷冽弧线，三只雏鸟的乞食鸣叫逐渐惶恐起来，终于最健壮的那只雏鸟跃入虚空，在坠落中本能地展开翅膀，蓝白相间的尾羽不仅是华服，更是精密的空气动力学装置。

　　三只雏鸟跟着雌鸟来到湖边，它们依次站在那根树枝上，雌鸟演示捕鱼时，展开翅膀，快速入水，并在入水前0.3秒将翅膀收成流线型，眼睑闭合，红色的嘴喙如同一柄利剑，刺入水中，叨起眼睑闭合前精确判断的猎物，便化作一道蓝白闪电跃出水面，尾羽拖曳起水珠编织的钻石项链。

　　此情此景，几只嫩黄的嘴喙张成相同的圆弧，雌鸟将鱼喂给了那只弱小的雏鸟，便开始抖落水珠，打理羽毛。终于，那只最健壮的雏鸟学着亲鸟的样子，将头颈缩成S型，以陨石坠地的角度刺入水面，当银鳞第一次在它嘴喙间跳动时，对岸的荷塘恰好传来新蝉初鸣。另一只雏鸟犹犹豫豫地展开翅膀，扑棱着跌进湖水中，唯独最瘦小的那只，将爪子更深的嵌入树皮褶皱，仿佛要在这截树枝上扎下永恒的根系。

　　被浪花溅湿的幼鸟在踉跄中学会平衡，看见银鱼从笨拙的喙间滑落又追回。而那个留守者始终维持着乞食的姿态，胸前的白羽被晨风梳成完美的扇形。雌鸟衔着鱼停在枯枝上，翅膀振动的频率忽然加快，用冷冽的眼神看向那只嗷嗷乞食的雏鸟，然后，果断地将猎物甩向水面。

受惊的雏鸟终于展开翅膀，却在俯冲时被自己的影子吓到，仓皇折返。雌鸟的啼鸣异常凌厉，呵斥惊醒了正片湿地，睡莲的蓓蕾应声绽开，懦弱的幼鸟，再次鼓起勇气，用沾满淤泥的喙，笨拙地戳向自己的倒影。

　　白胸翡翠用三十天完成的生命启蒙课，恰是鸟类给予人类的启示录，那些振翅声里不仅回荡着基因传承的密码，更蕴藏着生态平衡的终极答案，每片被白胸翡翠拂过的水域，都在讲述关于生存与成长永恒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