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四月的湛江在后视镜里摇晃成蓝绿色的梦,容容握着方向盘的手忽然覆上我搁在膝头的手背,无名指的婚戒闪过微光——这枚刻着贝壳纹路的银戒,原是三十三年前她塞在我办公桌抽屉里的毕业礼物,彼时她还是总在作文本里夹木棉花的语文课代表,而我初执教鞭,尚不知这朵倔强的“小浪花”终将漫进余生的海岸线。</p> <p class="ql-block">金沙湾海滩的栈桥在潮间带编织着光的网格,团支书李梅踩着细高跟迎上来,手提包上别着当年班级活动的纪念徽章。“老师当年总说摄影要抓住光的褶。”她递来农夫山泉矿泉水,瓶盖早已拧开,“如今您看,连浪花都在帮我们调焦呢。”</p> <p class="ql-block">栈板吱呀作响,容容自然地挽住我左臂,这个姿势像极了三年前在医院复查时的相互扶持,却也与1993年春游时她悄悄跟上我步伐的节奏重合——那时她总在队伍末尾捡贝壳,说要串成风铃挂在教室窗边。</p> <p class="ql-block">当年的宣传委员李向华举着老式胶片相机从红树林里钻出来,镜头绳上拴着褪色的贝壳挂饰。“我特意翻出了您送我的海鸥牌相机。”她蹲下身调整三脚架,发间沾着细碎的红树落叶,“当年您在暗房教我们显影,说每段时光都会在胶片上留下潜影,现在才懂,最清晰的潜影原来在彼此的目光里。”</p> <p class="ql-block">栈桥上,容容倚着桥栏望向远处,海风掀起她的丝巾,露出与毕业照上如出一辙的酒窝。</p> <p class="ql-block">团支书李梅整理着裙摆的褶皱,动作与当年帮我收齐作业时同样轻柔。</p> <p class="ql-block">我按下快门的刹那,潮水恰好漫过桥墩,将三个年龄相加过百的身影,冲成了1993年那幅未完成的海景画里,最动人的补笔。</p> <p class="ql-block">金沙滩上,容容忽然从小皮包掏出铁皮盒,三十三年前的贝壳标本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您看,这是您当年在作文里夸过的‘月光螺’,”她指尖抚过带批注的标签,墨迹已有些晕染,“后来我总在想,究竟是您教会我们凝视时光,还是时光让我们懂得凝视您。”</p> <p class="ql-block">我们在碎贝铺就的“地毯”上摆成三角,向华坚持让容容站在中间——就像当年班刊的封面,永远把班主任画在最明亮的位置。</p> <p class="ql-block">海鲜城的玻璃窗映着落日熔金,李梅执意要点我最爱的沙虫粥,容容则默默替我挑去汤里的姜片。</p> <p class="ql-block">镜头里,容容鬓角的乌黑发亮,而且比任何滤镜都温柔,虽然年到半百,但岁月赠予属于她的显影并不明显。</p> <p class="ql-block">蒸汽朦胧中,向华翻出老相册:1993年的春游照片里,我站在队伍最前方,身后是五十七张青涩的脸。</p> <p class="ql-block">1999年的婚礼合影,李梅和向华穿着伴娘服,容容的手正环住我的腰。</p> <p class="ql-block">“您看,”向华指着最新的栈桥合影,“时光多像贝壳的螺纹,转了三十三年,又把我们绕回了最初的起点。”</p> <p class="ql-block">暮色漫进餐厅时,容容把那枚贝壳婚戒摘下来,轻轻套在我无名指上。螺壳与金属的碰撞声里,传来李梅整理账单的细响,向华调试相机的咔嗒声。原来有些缘分早就在时光里埋下复线:当年的学生成了携手半生的伴侣,当年的班干成了岁月长河里的同渡人。</p> <p class="ql-block">当镜头再次对准彼此,无需对焦,那些藏在贝壳纹路里的、讲台上的絮语、作业本的红笔、暗房里的显影液,早已在彼此生命里,冲成了永不褪色的双重曝光。</p> <p class="ql-block">海风穿过窗棂,带着咸涩的温柔。掌心的贝壳还留着容容的体温,就像三十三年前那个蝉鸣刺耳的午后,容容第一次把捡来的贝壳放在我办公桌上时,指尖的温度。</p> <p class="ql-block">原来最动人的时光显影,从来不是胶卷上的定格,而是当我们在岁月的栈桥上相视而笑,忽然发现,彼此早已是对方镜头里,最珍贵的、永远对焦的——双重时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