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1969年在福建省闽北山区插队的知青中有两个兄妹,妹妹阿秀是我小学的同学。</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们从小玩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但是我从未见过她的爸爸。她的妈妈整天挑着粪桶替人家倒马桶,一只眼睛老眯着,只靠一只眼睛看东西。那时候,我们小学的同学都不愿意与她交往,说她身上有一股大粪味,只有我不嫌弃她。平时她的着装从来没有整齐过,衣服是她妈妈用旧衣服自己裁剪,自己用针线缝成。头发是妈妈用一把生锈的剪刀,剪得像男孩子一样短短的朝上翘着。</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阿秀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我对阿秀的弟弟、妹妹没什么印像,因为他们太小了,只是经常看到阿秀妈妈挑着粪桶时,背上还背个小孩。</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阿秀的哥哥和我们同在一个小学念书,比我们高三个年级,书念得很好,人也老实,不爱多说话。身上穿的衣服是妈妈在百货商店里买的,不像弟弟妹妹那样靠妈妈自己裁缝。头发是在理发店里理的,多年来都是固定一位师傅理发。</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和阿秀刚念完小学三年级,她哥哥就被保送到福州一个重点中学读书。从此,阿秀妈妈挑粪桶格外有力,逢人就说:“我儿子上大学有希望了!”我们小学的校长在之后的每年新生入学时,都要在台上挺直腰杆,号召同学们要向阿秀哥哥学习。</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1969年1月24日,我到顺昌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插队,在那里,我失去了阿秀的消息。直到我重新回到福州好几年后的一天,偶然在路上遇到一位小学同学,她告诉我一些有关阿秀的事,说阿秀已不在人间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阿秀比我迟几个月去插队,为了表示自己对党、对革命的赤胆忠心,她自愿报名去建瓯一个偏僻荒凉的小山村。她在那里每天起早摸黑劳动,劳动之余还教山民识字,给山民念书念报。很快,阿秀成了县里的知青模范,入党的重点培养对象。</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山区的严冬来了,冰雪覆盖,到处白茫茫的,正是翻土造田、兴修水利的好时机。阿秀生病了,发着高烧。她坚持轻伤不下火线,终于昏倒在雪地里。村里的人用毛竹扎成担架,在冰雪中翻山越岭走了几十里山路,好不容易赶到公社卫生院,可是阿秀已永远停止了呼吸。后来,听医生说阿秀患的是脑型疟疾。</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当地知青办说阿秀是模范人物,应该树立典型,就把她埋葬在她曾经劳动过的地方。</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阿秀的哥哥和我们是同一年插队去的,他走的时候带了很多书。在小山村中插队后,他不喜欢与别人交往,每天空闲的时候都在看书和背英语单词,山民们都说他头脑有病。</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1977年高考恢复时,阿秀哥哥终于洗净双腿泥巴进了大学。全家人的期望总算实现了,可是阿秀哥哥始终高兴不起来,因为不是他心中理想的大学。上大学的第二年,阿秀哥哥从学校楼顶跳下来,结束了自己年青的生命。</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阿秀妈妈仅有的一只眼睛也哭瞎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1999年,知青下乡三十周年,很多知青回到曾经抛洒过血汗的地方看望老乡亲们。阿秀妈妈也常常念叨着,要阿秀的弟弟到建瓯去,想办法把阿秀带回家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阿秀弟弟找到阿秀插队的地方,但怎么也寻找不到阿秀的坟墓。三十年山河变迁,当年的土地早就改变了模样,那里的山民们已记不清福州来的这位女知青当年的坟墓在哪里。阿秀弟弟哭着用袋子装了一些泥土,无奈地返回家里。</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阿秀妈妈把泥土供起来,天天念叨着:“秀啊,回来吧,妈妈等着你。”</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与几位同学去看望过阿秀妈妈,她拉着我们的手,不停地说:“秀的墓找不着了,秀的墓没有了,秀的灵魂无处归附啊!”</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后来,阿秀妈妈的家拆迁了,我们都不知道她搬往哪里去。</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今天,距知青运动已过去数十年,可以告慰阿秀的是,我们的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愿阿秀的灵魂安息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数十年光阴转眼飞逝,当年青春年少的我们,都已经白发苍苍成为老头老太。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记得那些荒僻深山中的知青坟墓?还会有多少人为荒草萋萋坟墓下消逝的知青哭泣?</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问茫茫大地,我们该到哪儿去寻找我们消逝的青春坟墓呢?这无形的墓地,时时刻刻都在撞击着我们伤痕累累的心房……</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