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清明小假,我回家看望母亲。下班乘大巴,回到家时已晚上九点多。我在我家大铁门前高声大喊:妈、妈、妈……也许是农村的屋太深,也许是母亲睡着了,我叫了半天,母亲不应。我的叫声惊动了邻居的狗,狗狂吠着。主人拉亮了院里的灯,可能听清了是我家的动静,吆喝着狗,狗就不叫了。我站在我家的大门前,一弯上弦月挂在碧蓝的天空,天上繁星点点。贯穿村子的东西水泥大路似一条青色的绸缎飘向村子两边,路两旁的街灯一刺朗明,整个村子如同白昼。几辆小汽车像乌龟似的静静卧在主人家门前,颜色清晰可见。我突然就感慨万端,真没想到,年过半百,竟以这样的方式,在月光下站在生我养我的土地上。</p><p class="ql-block"> 怔怔地站在月光下,看满天繁星,看街灯明亮,看田野朦胧,看树影的轮廊在月光中影影绰绰,看每家的屋舍里泄出昏昏黄黄的灯光。一切看似熟悉,又都陌生。除过几家老宅舍,其余的家舍我已分不清主人是谁,但我明白,只要说起,每家的主人我都熟悉。自从离开故乡,我曾数次回归这个小村庄,可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我已是这个小村庄的一名过客。我想,这次也是如此。</p><p class="ql-block"> 给屋里的弟媳打了电话,我家院子的灯亮了,有了扑沓扑沓的脚步声,弟媳开门来了。她一开门就叫:姐,你咋才回来?我说:下班就不停往回赶,放假日,人多。母亲的屋子灯亮着,电视的声音怪大的。老人的耳朵背。我挑起门帘,头往里一探,房内灯火明亮,电视开着,母亲斜侧着躺在床上,眼晴紧紧闭着,一只胳膊伸得长长的搁在半侧的身上,分明是睡着了。我叫一声:“妈”。母亲立即打了个怔愣,睁开昏花的眼睛,向门口张望。我又叫一声妈,说:妈,你睡着了?母亲想立即从床上爬起,但还是吃力地侧身起来,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她揉揉惺松的眼睛,说:绒绒,是你,我没睡。明明睡着了,母亲却说没睡,我听了,笑了笑。仔细打量母亲,想从母亲的面容上去观察她的精神状况。母亲似乎比刚才精神了,她问我:吃了没?给你下点面。我说:不下面,吃点馍就行了。母亲就一个劲地摧我:给你下点面,炒的菜在冰箱搁呢,挂面有呢。我中午吃了饭到晚上,确实饿了,拿了个蒸馍就啃。母亲见我不听她话,就要下炕给我下面。我故意不好声气地说:你坐着,我不吃,你下面我也不吃。母亲见我动了气,一条下了炕的腿又退回炕上。</p><p class="ql-block"> 记得小时候,我撒娇赖皮时,母亲就故意吓唬我,我就变得乖乖的。岁月辗转,一转眼,年轻俊俏的母亲竟被时光催得满头白发,步履蹒跚。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当年那个流着鼻涕耍赖的小女娃,如今竟嘿唬起她来。当年,母亲嘿唬我,是想让我变得乖巧。如今,我厉声母亲,是想让母亲少点担心,少点麻烦,多点休息。母亲的斥责与我的斥责,都是一种爱,只是有点生涩罢了。好在,母亲懂,我如今也明白了。</p> <p class="ql-block"> 受了斥责的母亲似乎有点委屈,但情绪很快就变得喜悦起来。她突然问我:回来停几天?我一下惊愕起来。我每次回家,最担心母亲问这个问题。我的回答如果是呆一段时间的话,母亲就欢喜得像个小孩。如果我说在家只呆两三天,母亲的脸就会立即阴下来,心情变得沮丧。今天,我刚回家,屁股还没坐热,她又问我这个问题,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母亲。清明是小假,我是不能长久陪伴她老人家的。她如果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不高兴的。我仿佛已经看到母亲听到我不能久住的消息时落寞的面容。犹豫了片刻,我故技重演,又没好声气地训母亲:“妈,我刚回来,你就问我停几天,你不想让我回来,我立马就走。”母亲听我怨言,赶紧说:瓜娃,你说啥呢,我天天盼你回来呢。见母亲进了我设的圈套,我便和颜悦色地说:清明只有两天假,我后天下午就得走呢。母亲一听我说在家只呆两天,脸还是一耷拉,不高兴地说:还不如不回来,来回给车告了油。我说:妈,我回来看你一眼,给你做点好吃的,给你洗冼衣服,和你说说话,这就好着呢。母亲无奈地说:对呢,你们都忙得很,一家有一家的事,我就不能把你拴到我身边么。母亲虽然无奈,但毕竟还是想通了一点,我的心里也就安慰点了。</p><p class="ql-block"> 人老了,难免孤单,我们做儿女的不能陪伴身边,也是一种遗憾。当老人心情落寞时,我们还得好好疏导,好让老人心里舒坦熨帖点。在我的厉声与劝慰下,母亲心情明朗起来。娘俩东家长西家短拉着家常,母亲的谈兴越来越浓,睡意全消。我知道母亲身体的孱弱,几次劝她睡下,她硬是坐在炕上,热情高涨,谈兴很浓。夜已深,我担心母亲身体,几次催促她,都未能入愿,只得下最后的通牒:妈,你赶紧睡,你上次我妗子来了,你晚上说话时间长,第二天都立不起来了,今个不敢再说了。母亲记得上次教训,勉强躺下,可还是说这说那,谁谁病重了,谁谁前几日死了,谁谁家娶媳妇了,谁谁家娃有出息挣大工资了……母亲想把积攒了一肚子的话说给女儿,我又不好声气地训她,说:妈,你睡不?明天身体不舒服,我可不管你。母亲总算停止唠叨,但我能听到她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窸窣声。我感到一阵心酸,日子好了,母亲却老了,我不知道,衰老多病的母亲在这间屋子里一个人怎样孤独日月?她身体疼痛时给谁说?我不敢想,我真不敢往下想。</p> <p class="ql-block"> 一轮明月高挂天空,月光透过窗玻璃洒进房间,斜斜地映在床上、地板上、母亲的厢柜上,朦朦胧胧的。我知道,母亲没睡,她还想跟女儿絮叨絮叨呢。我虽疲困,却没睡意,但我不能再跟母亲拉家常。夜太深了,再絮叨下去,母亲的身体肯定吃不消。我尽量静静地克制自己别动身,这样,母亲以为我睡着了,她的心也就静了,就会早早入睡。明天,我要母亲精精神神的,我做的饭菜,母亲吃得欢喜,我们拉家常时,母亲就会有精神。这样想着,我沉重的心似乎变得轻松。</p><p class="ql-block"> 睡在床上,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我知道,月亮知道我的心,星星懂得我的意。愿天下母亲一切安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