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华／从“药材场”到“菊花园”

文学丛刊

从“药材场”到“菊花园”

              □ 刘文华                

           

我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去二舅家，原因是二舅家有位漂亮厉害的三表姐，还有就是家旁边有个同样漂亮诱人的药材场。

 三表姐比我大一岁，母亲经常吓唬我说：如果我不听话，就让三表姐做我老婆。我听这话并不害怕，而且暗想，三表姐虽然厉害，但那么好看，如果真做我老婆，应该感到庆幸和福气。那时，小朋友们唱《女人是老虎》，长大才知道，这是老和尚吓唬小和尚唱的歌，小和尚不但没有被吓住，反而认为天下老虎最好看。后来，三表姐就嫁在本村，如今早已做了外婆，而我因求学做事，东游西荡，心不在焉，如今也早已做了外公。

药材场还在，就在三表姐家旁边。二舅妈在世时，我每年春节前去探望，每次驱车路过药材场，高耸巍峨的门楼，四五里外就能瞥见，我的心就蠢蠢欲动，方向盘也握不实在，不知是渴望再次见到三表姐，还是渴望再次路过药材场。总之，就这么心神不宁。进入门楼，就更加心神不宁，向东一条笔直的混凝土路，路两旁就是药材场的百药园。百药园的年龄比我的年龄大，记得上世纪70年代初，我5岁左右，百药园就有了名气，但没有现在的园子大。当年，母亲总是春节后带我去三表姐家，还有其他表姐妹，在百药园里疯跑、追逐、嬉戏，把园里的药材苗木踩坏不少，没少被看园人训斥。

百药园也是景点，初建时的创意，淳朴自然，暗合了实用和观赏的理念。几十年后的今天，人们无不叹服园子的精巧构思和浑然天成。那时，还没有乡村旅游这个说法，仅是考虑中医的心理疗法。建园的想法简单直白和天真烂漫，旅游、康养、治疗融为一体，早在几十年前老一代药材人心中已有定数。良药既已入口，企盼药到病除，联想到药即风景，风景入口，心情愉悦，病能好得更快。我一直把中药想象成图画，觉得中药神奇瑰丽，有鬼使神差的功效。很多中药，一些偏方，长在人迹罕至的仙境，既是良药，也是奇花异草。云峰上的灵芝，能起死回生，不是纯粹的药，而是灵气、美艳和魔力。中药来自自然，都是些花花草草、枝枝叶叶、根根茎茎，地上随便长，越野生越好，有的十分不起眼，有的简直就是传说，一股怪味，初闻不太适应，再闻心清气爽。能产中药的地方，一定得到了玉帝的仙指、人间仙境。记得我小时候拉肚，母亲从来不去赤脚医生那里拿药，就到荒野之地，母亲说是吕洞宾和何仙姑走过的地方，割几颗野黄豆藤，放在锅里熬汤，然后用汤洗脚，拉肚就好了。母亲说，洗脚不能湿了脚面，湿了脚面，就洗过头了，就会大便干结。

百药园的春天最像春天。药农们培土、栽植、施肥，小心翼翼，凝心聚神，像是打理自家的后花园。立夏之后，药材枝叶繁茂，花团锦簇，蜜蜂蝴蝶飞舞其间，走在百药园的沟垄上，各类药香，混合在空气里，浓烈呛人，有点透不过气来，又有点迫不及待，五脏六腑，像是全泡在中药里。立夏到端午，气温天天升，但未到难耐的酷暑，在百药园里走一趟，像是经历一次中药洗礼。

我在机关上班时，曾写过乡村旅游的调研稿。为了调研，我没少跑药材场。听说外地以油菜花为景致，搞乡村旅游，搞民宿，赚得盆满钵满，大家听了都心痒。油菜花花期很短，就那么几天，如昙花一现，哪有百药园的菊花经久不衰、耐人寻味？那年春暖花开，我就像一只燕子，跟在一大群“调研组”成员后面，猫腰在药材场的阡陌小道上窜来窜去，不时地停下来，与药农们交谈，有时还煞有介事地问几个不懂装懂的问题，药农们抓耳挠腮，想了半天，都说不出所以然。

为了写好调研稿，我借来《本草纲目》，对号入座查阅李时珍对药材的描述，增强调研的说服力。我在药材场游荡，那时正值桔梗开花，单朵或二三朵生于梢头，紫蓝、翠蓝、净白等多种颜色，花姿宁静高雅。药农说，桔梗可治伤风、咳嗽、祛痰和助消化。我当时正感冒咳嗽得厉害，吃消炎药和蛇胆川贝液都不管用。我摘下几朵桔梗花，放在鼻前猛嗅，还将几瓣桔梗花放在随身带的水杯泡茶，没想到调研结束，我的感冒咳嗽居然好了。

 那次调研，我还偷偷溜到三表姐那里，三表姐正在田头摆弄菊花，头上顶着菊花巾，一见我就笑。我想起了曹雪芹的《咏菊》:“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三表姐问什么风把我刮来。我说：公干，调研。三表姐问我有没有吃饭。我说吃过了。三表姐让我到家坐坐，我说时间紧，就看看，不去家中坐了。调研组的几位心眼坏透，说我到三表姐家不到半小时，咳嗽居然好了。还说，肯定是三表姐家的菊花香气袭人，能治咳嗽，药到病除。说完一片哄笑。我在调研组，也算是老同志，他们居然拿我打趣，我竟脸红脖子粗，居然无言以对。

 那次调研，围绕建菊花园，搞菊花旅游，写了十几张纸。菊花园现已建成，也在三表姐家旁边。菊花园建得很大，全国有名。每年秋季，中秋、十一前后，菊花盛开，姹紫嫣红。我一直以为菊花只有金黄一种，菊花园建成那年秋天，刚搞过开业庆典，我陪同学第一次入园参观，才惊奇地发现，菊花除了金菊，还有白菊、红菊、绿菊、紫菊、橙菊等等，十几种花色，几百个品种，开出五彩缤纷的世界。据说，有一种名贵品种，一朵菊花能开出七种颜色，被称为“七彩金菊”。走进菊花园，就走进了菊花海洋。我想起了张艺谋执导的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里浩瀚的金菊场景。电影名出自唐朝农民起义领袖黄巢的诗《不第后赋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贞元十五年，朝廷一纸‘榷盐令’，将世代贩盐的黄家逼入困境，诗人想要通过科举取得一官半职，未料苦读十年三次科举却全部落榜，而上榜的人全都姓崔卢郑王，普通人唯一可以改变命运的道路已经被门阀世家堵死。黄巢挥笔写下《不第后赋菊》，运用比喻的手法，赋予菊花以英雄风貌与高洁品格。

我一直不解，那么迷人、秀美、实用的菊花，为什么与肃杀联系一起？据说，黄巢是在“九月八”，重阳节前一天写下此诗。诗人不写“九月九”而写“九月八”，透露出一种迫不及待的情绪。我最喜欢诗的第三句“冲天香阵透长安”。这香，不是幽香，不是清香，而是“冲天香阵”。“冲天”二字，写出了菊花香气浓郁、直冲云天的非凡气势；“香阵”二字说明金菊绝非一枝独放，而是群花皆荣，包含了朴素而深刻的天下繁荣的美意；一个“透”字，又显示了菊花香气沁人心脾、无所不至的进取精神。“满城尽带黄金甲”，写出菊花遍布京城、夺魁天下时的奇观——重阳佳节，菊花盛开，成为菊花的世界，境界瑰丽。

我眼前的菊花园，比张艺谋电影里的菊花场景更加盛大，更加铺陈，只是张艺谋匠心独运，在遍地金菊的场景中，天造地设袒胸露背的三千佳丽，让观众感知，菊花与美女同体问韵，菊花之美人更美。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几位表姐表妹在百药园菊花丛中奔走的样子。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我到现在也没有完全看懂，那是曹禺先生的杰作，也许张艺谋从来就没有准备让我看懂，但我却永远记得，遍地金菊、粉黛婀娜的瞬间，永恒定格在这气势磅礴的菊花园。

作者简介：刘文华，男，江苏三强律师事务所律师，苏州大学法律硕士，税务师，英语翻译，盐城市诗词协会会员，写作爱好者。

    编 辑：汤   静    审 核：张建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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