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夜,浓稠得化不开,万籁俱寂之时,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流,将我狠狠吞没。黑暗里,父亲的面容愈发清晰,那眼角的皱纹、带着厚茧的手掌、温和又坚毅的眼神,全都在记忆里翻涌,往昔与他共度的时光,如同一帧帧老电影,在我脑海中不断放映。那些欢笑、那些泪水,桩桩件件,皆是我生命中最最珍视的瑰宝,可如今,却只能在回忆的罅隙中,与他短暂相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父亲的童年,是一段被苦难浸泡的岁月,那滋味,光是回想,都让人心尖发疼。五岁那年,命运的重击突如其来,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年幼的他,只能与伯伯相互依偎。可那是个连温饱都成奢望的年代,生活的重担,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伯伯稚嫩的肩头。在无奈与绝望中,伯伯狠下心,将父亲推向了未知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从那以后,父亲小小的身影,便在世间四处漂泊。为了能活下去,为了吃上一口热乎饭,他被迫走上了偷窃的歧途。那些日子里,他遭受了多少羞辱与打骂,咽下了多少委屈与泪水,我根本不敢细想。那是一段被贫穷与孤独笼罩的时光,可即便如此,父亲的眼中,也从未熄灭过对生活的渴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幸运的是,在这无尽的黑暗里,堂姐的关怀,宛如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她总会在暗地里偷偷接济父亲,在他饥寒交迫之时,递上一个馒头、一件旧衣,给予他继续前行的力量。父亲曾被无数家庭收养,却又因饥饿驱使下的“偷窃”行为,一次次被扫地出门。直到那对久未生育的夫妻出现,他们给了父亲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后来,家中又添了三个叔叔和两个姑姑,父亲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安稳生活,那段漂泊的岁月,也终于画上了句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成年后的父亲,毅然决然地选择去当兵。部队的生活,是一场艰苦的磨炼,高强度的训练、严苛的纪律,却让父亲愈发坚毅刚强。退伍归来,经姨妈介绍,他结识了母亲——一位来自贵州茅台镇方家寨的温婉女子。因为母亲家中没有男丁,父亲没有丝毫犹豫,毅然决然地做了上门女婿,开启了人生新的篇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刚到方家寨时,生活的艰难远超想象。旁人的欺负与刁难,如芒在背,可父亲从未有过一丝退缩。他用自己勤劳的双手,与命运展开了一场顽强的抗争。别人一天背五背篼煤,他就背六背篼、七背篼。每到傍晚,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家中,肩膀上是被煤篓磨破的血痕,双手布满了粗糙的老茧,可他的眼神里,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对我和哥哥,有着截然不同的教育方式。他从来不舍得让我干重活,总是把我护在身后,可对哥哥,却是严格管教。他常说:“男孩子,就得吃得了苦,担得起责任。”每到开学季,别人家孩子被学校催了又催学费,而在我家,父亲总是早早地就把我和哥哥的书学费准备好。他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我们: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寒来暑往,靠着这股吃苦耐劳的劲儿,家里的日子渐渐有了起色,房子也在岁月更迭中慢慢改善。他还尽心尽责地为外公外婆养老送终,成为了这个家最坚实可靠的依靠。在村里人的眼中,父亲是个踏实肯干、重情重义的好男人;在我和哥哥的心中,父亲是我们永远的榜样,是我们最坚实的后盾。</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父亲的心愿其实很简单,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再认一个干儿子、一个干女儿,最后做一次媒人,他便觉得生活圆满了。后来,他真的一一实现了。看着家庭和睦、儿女双全,父亲的脸上,时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就在生活越来越好的时候,病魔却无情地缠上了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长达十几年与病痛的抗争里,母亲始终在身边不离不弃地照顾父亲。父亲从未喊过一声苦,他凭借顽强的意志与病魔苦苦周旋,只为能多陪伴我们一些时日。可命运的齿轮,还是无情地转动着,他终究没能等到哥哥结婚生子,带着满心遗憾,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而远嫁的我,没能在父亲最后离开这个世间亲眼见上一面,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也是我最心痛的事。每当想起这些,我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眼泪止不住地流,我多希望,能有机会再还父亲的恩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今,父亲已经离开很久了,可我总觉得他从未真正走远。每当我遇到困难,想要退缩的时候,脑海里就会浮现出父亲背着沉重煤篓的身影。那个在苦难中不屈不挠的男人,给了我无尽的力量。我是多么希望,能再听一次他的谆谆教诲,再感受一次他宽厚温暖的怀抱,可这一切,都只能成为心底最深切、最难以触及的渴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爸,我好想您,愿您在另一个世界,没有病痛,万事顺遂,一切安好。我会带着您的期望,好好生活,将您的坚韧与爱,传递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