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摇晃出的麦积山春天

观远.耕读

　　哐当-，哐当-，哐当……

当车窗外一垛垛盛开的油菜花和一片片插满秧苗的水稻田向后移动着映入眼帘时，我正陶醉在Z126次列车的车轮与铁轨踫撞发出的交响乐中。列车正以每小时120公里的优雅时速，载着我和一车厢携老带幼的异乡客、离乡背井的务工人、青春稚气的大学生……，缓缓划开南中国的天青色。

　　白天，列车在闽赣两省的山地丘陵间蜿蜒时，我还像小时候的那样，蜷坐在卧铺过道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向后飞驰而过的一幕幕风景，记忆仿佛把我拉回到了童年时寒暑假随父母往返于闽北的小县城与海边的家乡的场景：稻田里穿蓝布衫插秧的农人，被蒸汽笼罩的鹰厦线老隧道，以及某座无名小站外举着竹篮兜售光饼的老妪……

　　当夜幕低垂，列车已过湖北行至河南境内，此刻车厢连接处飘来的泡面香气，掺合着列车员推着小车“啤酒饮料矿泉水零食盒饭”的叫卖声，我的嗅觉、听觉和视觉在暮色里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时，似乎这列车的流动就是一首混响的怀旧的歌谣。

　　火车缓缓前行，窗外河套平原、关中平原在夜色中，在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下若隐若现，我听着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躺在铺位上，感受到火车的微微颠簸，仿佛躺在大地母亲温柔的摇篮里。

天刚擦亮，列车已行至甘肃境内，一觉醒来掀开窗帘，窗外景色已是黄土地的苍茫辽阔。

　　Z126次列车于八点二十分准点抵达天水站。把行李箱扔在了酒店，精神抖擞的我就迫不及待地打车前往麦积山石窟。

　　春天的麦积山，山脚下已有野桃花盛开，步道旁新发的槲树、榆树叶轻轻掠过我的头顶，远望层峦叠嶂的山崖壁，果真像农家晾晒的麦垛。

　　这在个酷似麦垛的悬崖峭壁上，从后秦时期开始经过1600余年开凿和修缮，现存的221个窟龛就这样层层叠叠垂直布置在百余米高的崖壁上，洞窟内各类造像3938件10632身，壁画1000余平方米，有人称之为“悬崖上的美术馆”，有人更愿称之为“绝壁上的佛国”。

　　我游玩的路线是A线，爬了几个台阶即到了东崖大佛（三座摩崖巨佛）的脚下，向上仰望正中主尊阿弥陀佛及左右的观世音和大势至菩萨，顿时心生虔诚敬畏，大佛高15.7米，气势宏伟，是麦积山第一大佛。它们体态丰腴，神情雍容大度，服饰繁缛华贵，而且从每个角度看都似在秉持着淡淡的微笑，像是在亲切地俯视着这片秦陇大地，护佑这片土地上世代辛苦的子民。

　　沿着"之"字形凌空飞架的栈道攀行，我走进一个又一个佛龛，流连在一个又一个佛像间，感受泥塑菩萨微扬的衣袂似被春风唤醒，有北周的飘逸，有隋唐的丰腴，不断流转在春光里。攀行至位置最高、最宏伟的散花楼，印象最深的就是分立两侧的金刚力士，表情狰狞夸张，横眉怒目，肌肉发达，身材壮硕，站在力士脚下，顿时有十足的压迫感和震慑力。而千佛廊上，佛像整齐排列在山体上，身姿容貌各不相同，千佛千面。

　　麦积山石窟的佛像奇妙之处还在于她们的面容不是程式化的宝相，而是各具神态：有的似在轻笑，有的似在凝思，还有的仿佛正与同伴私语。比如东崖的44窟里那尊西魏的菩萨，她的面容是泥胎塑就的温婉，眉如新月，眼含秋水，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聆听山下农妇的絮语。还比如133窟的"小沙弥"，这尊北魏小像不过三尺高，他头略偏，眼微眯，唇边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既不是菩萨的慈悲，也不是金刚的威严，倒像是邻家少年暗自的窃喜。无人能说清这笑意里的玄机。

　　最震撼莫属133特窟一组讲述了释迦与儿子会面的场景，只见窟中释迦牟尼微闭双眼，面容悲悯，右手欲抚摸罗睺罗（释迦之子），又悬于半空中，儿子则双手合十，低眉不语，面带卑怯地站在父亲的身侧，似在问候父亲，又似在向佛祖敬礼。光线明亮时释迦是俯视众生的庄严造像，目空一切，而黑暗中他又像是眼里含泪的父亲，那双停在半空中的手展现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在石窟佛像流连半日之久已近中午，麦积山阳光透着明媚，草木吐着新绿。麦积山下瑞应寺山门前的广场上已聚集美术学生来此写作画生，一派春意盎然。下山出景区时，我一路回望：麦积山的佛像之如此动人，眼角会弯，嘴角会上扬，衣褶仿佛带着人间烟火气，也许它们不只是高高在上的神祇，而是浸透了人间悲欢的众生相。也许那些无名匠人将秦陇大地上农人的淳朴、牧童的天真、少女的娇羞，都化作了佛容。于是，佛便有了人的温度，人也得了佛的启迪

　　十二年前我曾膜拜了河西走廊最西端的“千佛洞”之称敦煌莫高窟，十二年后的今天我有幸感触了甘肃东南部“东方微笑”的天水麦积山石窟，祖国的四大名窟中还有威仪似山岳凝立的大同云冈石窟和端正如庙堂重器的洛阳龙门石窟正计划着一一去朝拜。

从景区回到酒店已经是下午，沏一壶武夷山的大红袍，慢慢品茗，累意全消。酒店落地窗正对天水的母亲河～渭河，渭河的对岸就是天水的火车站，火车站内又有火车正拉着汽笛缓缓启动，天水往西的铁路延伸经陇西、定西、兰州、张掖、嘉裕关、酒泉、敦煌直到新疆...。这是一条河西走廊的景观大道，更是一条中国佛窟的景观大道。明儿一大早，我将乘火车继续向西，目的地：张掖（大佛寺、马蹄寺石窟、七彩丹霞），嘉裕关（长城第一墩、悬臂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