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

王尚祥

<p class="ql-block">在我幼小的记忆里,最难忘的是搬家,最痛恨的是“窝居”。没有住进像样的房子,只能与低矮潮湿相伴。只要风雨骤降,每个夜晚必将长夜难眠。只要冰雪侵袭,那床薄被一定无以暖身。</p><p class="ql-block">我奢望住进遮风挡雨的房子,我梦想搬进宽敞明亮的居室。</p><p class="ql-block">很小的时候,我听祖父母泣诉,他们一生最想的是起屋造墙(建房子),最怕的还是起屋造墙,前后两次都事倍功半,不能如愿。第一次刚搬进三间土瓦房,屋顶是燕子瓦(纸瓦)片,墙是泥巴糊柴禾梗,一家老小总算有了自己的窝。哪知,荆江分洪,大水泛滥,泥糊的房子瞬间漂移倒塌,一家人还是搬进了政府搭建的临时安置棚。后来,在各方的帮衬下,好不容易异地重建,刚把最后一根横梁架上屋顶,大功将成。又谁知,是夜狂风暴雨,还未完工的“新房”轰然倒塌,全家的希望顿时又化为泡影。后来,我的祖父母及家人住进了哪里,我不得而知,因为那时我还没有出生。</p><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初,我已满十岁,总算亲历了祖辈的第三次造屋。开工当天,鞭炮齐鸣,大雨倾盆,泥瓦匠、亲戚们就着烟酒,拉开了起屋造墙的架势,我们一家老小借居在邻居的厢房。我每天在自家的工地上跑来窜去,盼望着早日搬进属于我们的新房。天有不测风云,春后的田野万物复苏,蛇鳝出洞,蝌蚪浮游,我被细菌感染,双腿从胯部至脚踝溃烂,那黄色的液体不停的从表皮溢出,流到哪里就烂到哪里,浑身腥臭,无人敢近,身上裹着的棉裤从来就没有干过。祖父母背着我四处求医,八方问神,可病情却始终没有一丝儿好转。接手看病的医生们都说,‘′这苦命的贱儿(我的乳名)恐怕只有截肢了”。全家人成天以泪洗面,绝望的看着天上的星空,祈求菩萨保佑,保全我儿双腿,让他也能象人家的孩子一样,每天都奔跑在上学的路上和丰收的场上,哪怕走也可以。后来,祖辈的第三次造屋工程是如何完成的,我们一家人又是怎样搬离邻居厢房的,全家都不愿记起。还是苍天有眼,前世修炼,秋末夜晚求来的一服邹姓中医膏剂,终于止住了我双腿四处横溢的液体,皮肤表面慢慢硬化结痂,全家人终于看到了希望,才有了笑容。直到大年三十正午,我跑下鱼塘,捡漏干塘后剩下的鱼虾,才蜕掉了小腿上最后一块痂子。于是,全家人在热闹的鞭炮声中,迎来了除夕丰盛的年饭,补上了乔迁新居的喜悦。</p><p class="ql-block">后来我的叔父先后成家立业,分别住用了两间正房,我同祖父母搬进了墙外一间三房(前面喂猪,中间做饭,后面住人)的偏屋,但心里仍然踏实、安全和满足。每天晚上,我挤在祖父母的身边,望着从屋顶缝隙中渗进的星光,心中盘算作,总有一天,我会搬进属于自己的房子,甚至是高楼。</p><p class="ql-block">1980年初,我结束了三年民师生涯,奇迹般的考入了县城师范学校。转了商品粮,戴上“上海”表,扛着红木箱,住进了学校的三层楼房,真正完成了属于我的第一次搬家。</p><p class="ql-block">两年后毕业分配,我来到了小镇中心学校,分到了一间小房,大约十多平米,是由一间大房分割成的三间“鸟笼”,我住最里间,尽管阴暗潮湿,灰尘满堂,但打心眼里是兴奋的,因为我第一次有了个人的私密空间,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专属灯火。住进不久,我半夜起来方便,不知手上摸到了墙上什么东西,突然急性过敏,从头到脚窜起大大的疹子,很快连成一片,整个身子象充满了空气的皮球,四肢动荡不得,呼吸十分困难,差点要了性命。只要想起那个夜晚,我就全身发麻,希望尽快逃离这可怕的“窝居”,盘算着、等待着更新的搬家时光。</p><p class="ql-block">五年后的冬天,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婚房。新房是由旧教室改成的,走廊围成厨房,进门是客厅、餐厅兼写作间,后面横着的是主卧,大约二十见方。同事们齐心协力,帮我精心布置了新房。墙壁是用报纸糊的,窗户是用薄膜敷的。房顶更是因陋就简,用几根铁丝经纬交织成龙骨架,上面铺上从造纸厂弄来的牛皮纸,再在上方压上几根木条,尽管时有风儿吹进屋子,那纸做的顶棚便上下起伏,象极了农民收获谷子后的簸簸箕,哗哗作响。谁知我新婚的晚上,顶棚上缠绕着的电线短路燃烧,一团火焰吱吱作响。我迅速搬来架梯,爬上房顶,楞是用双手掐灭了那团火苗,避免了一场火灾。试想,如果那团火苗迅速蔓延,改造后的整栋教工宿舍将化为灰烬。如果带电灭火发生触电,我的生命将会停止在新婚的夜晚。但确实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没有害怕,也没有落魄。我坚信,我的第二次搬家是热烈的,是火红的。正是在这间屋子里,我创办了全县学校第一份手刻油印校刊---《教学与探索》,完成了荣获荆州市社会科学成果奖的学术论文---《试论小学命题作文的有效性》,从而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和人民教师。曾记否,当年在中国美术馆展出的“全国首届硬笔书法大展”参展作品---《岳阳楼记》,也是在这间屋子里的灯光下写成的。</p><p class="ql-block">几年后的九月,我调入中国银行,并亲手完成了我的造楼梦想,在小镇中心地段,竖立起了当时最高的钢混建筑---中国银行大厦。记得大楼开工当日,人们纷纷从四面八方拥来,渴望看清承担该镇第一次桩基础施工的机器,是何等模样。至于大楼竣工落成的烟花,更是流光溢彩,分明染红了小镇的夜空。</p><p class="ql-block">1994年秋,我终于盼来了第三次搬家,告别了低矮潮湿的小镇,在县城分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我把刚满八岁的女儿也接到了城里,在离家不远的学校读书。说来也怪,我搬进新居的第一天夜晚,睡在地板上(还没有来得急添置家俱)的我腹疼难忍,折腾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把女儿送下楼,便匆匆赶回小镇,走进了医院手术室,经历了我的唯一一次手术---阑尾切除。躺在手术台上,我盯着头顶的灯光,不解的问自己:我的每一次搬家,怎么都如此惊险?事故频发呢?其实,这可能就是我的人生辩证法。搬家对于我来说,是兴奋,是希望,更是重生。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也正是在这里,我完成了收编于《中国金融时报》社编辑出版的《中国金融改革三十年理论与实践》论文两篇。我的女儿也是在这里,走向了北京,成为了中国人民大学当年年龄最小的新生。</p><p class="ql-block">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p><p class="ql-block">如今,已退休后的我,又随着儿女,客居山城,拥有了自己的书法工作室,成立了快乐乒乓球队,也加入了渝跑愈爱马拉松跑友圈。每天接送孙女上学,忙着写字打球,玩转“记录美好,分享感动”之美篇,“痛苦”并快乐着。尽管突然觉得时间不够用了,但我的心是充实的,情是笃定的。</p><p class="ql-block">这就是我的家园,牢固安全,舒适温馨,再也用不着搬家了。</p><p class="ql-block">农历乙巳三月十五,王尚祥散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