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长安人怎样过清明

贾曲野老（李高田）

　　隋唐时期，清明节一般晚于寒食节一至二日。后几经演变，如今的清明节已成为全民参与追思先祖、祭扫陵墓的大节。

其实，在唐代之前，寒食与清明本是两个前后相继但主题不同的节日。寒食禁火冷食祭墓，清明取新火踏青出游。前者怀旧悼亡，后者求新护生；一阴一阳，一息一生，二者有着密切的配合关系。禁火是为了出火，祭亡是为了佑生，这就是寒食与清明的内在文化关联。

唐玄宗时，朝廷曾以政令的形式将民间扫墓的风俗固定在清明节前的寒食节，由于寒食与清明在时间上紧密相连，寒食节俗很早就与清明发生关联，扫墓也由寒食顺延到了清明。此后，清明和寒食逐渐合而为一，清明将寒食节中的祭祀等习俗悉数收归名下。同时，清明又将上巳节一些习俗活动吸收进来。寒食、上巳二节消亡后，清明便一节独大。因此，清明节是几乎所有春季节日的综合与升华，清明节俗也就具有了更加丰富的文化内涵。

　　唐代开始，寒食与清明并列放假，不同年号分别有四至七天的假期。无论从起源还是从其流变中，我们可以归纳出清明节的两个象征意义，一是“感恩纪念”，二是“催护新生”。在唐朝，改火、上坟、插柳、踏青、斗鸡、拔河、宴饮、秋千、蹴鞠等，都已成了清明节最主要的习俗。

1 改火 改火之俗，汉代已有，只是在冬至日钻燧取火。到魏晋以后，改火习俗曾一度消失。但唐人却重新将这一习俗广泛推行开来，并放在清明节举行。唐廷借助当时盛行的寒食节禁火三日的习俗，在寒食节到来时将火灭掉，形成“普天皆灭焰，匝地尽藏烟”的局面，到清明节这天再重新将火燃起，以实现改火。“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就是唐人清明改火的一幅风俗画。

唐人如何取火？日常生活中大抵使用击石法，即以两石相击而取火。但在改火时，唐人格外强调用原始的钻木取火的方式，“必钻木而成燧”。所用钻木多为榆柳，所以时人有“榆柳芳辰火，梧桐今日花”的诗句。

长安百姓人家要在清明节钻木取火，皇家也不例外。据唐《辇下岁时记》记载，至清明，尚食内园官小儿会于殿前钻火。谁先钻得新火，谁就能得到“绢三匹，金碗一口”的赏赐。唐皇每年清明节都要举行隆重的赐火仪式，把新的火种赐给群臣，以示皇恩浩荡。谢观的《清明日恩赐百官新火赋》，则以一个参与者、受赐者的身份，对赐新火仪式过程和盛况的描写尤为细致精彩：

清明节薄明，就有人将钻燧取来的榆柳新火献上朝堂。于是皇帝敕令，颁赐新火。于是，太监们将大把大把的蜡烛在新火上点燃，列队而出，将新火引至宫廷之外。“振香炉以朱喷，和晓日而焰翻。出禁署而萤分九陌，入人寰而星落千门。”这种景象实在恢宏壮观。再看朝堂之内，大小官员，都能分到一炬新火，人人脸上泛着荣光，纷纷叩谢皇恩浩荡。而后，皇帝大宴群臣，大家竞相用自己手中的新火炊爨取暖……这是一个盛大而热闹的场面，既显示了皇权的至高无上，也换回了臣子们的忠诚。

　　皇帝除了把新火赐给众朝臣之外，还派宦官用蜡烛将新火送往各州县，赐给地方官，以示勉励和恩宠。得到新火的官员用柳条接得中使传来的新火，插在门前，以炫耀于人。后来人们争相仿效，相沿成俗，每逢清明，便在家门前插上杨柳枝条。——这是清明插柳的又一说法。

赐火风俗在大明宫诗里频频出现：“火随黄道见，烟绕白榆新”“幸因榆柳暖，一照草茅贫”“御火传香殿，华光及侍臣”“漏残丹禁晚，燧发白榆新”等诗句，不只表达了臣工们的感激之情，也意味着君臣们新的生活的开始。

2 上坟 也叫扫墓，是清明节最重要的祭祀活动。清明节是三大鬼节之一（另外两个是七月十五、十月一）。从唐朝开始，朝廷就给官员放假，以便于回乡扫墓。清明扫墓，谓之对祖先的“思时之敬”。其习俗由来已久。扫墓在秦以前就有了，但不一定是在清明之际，清明扫墓到唐朝才开始盛行。《清通礼》云：“岁，寒食及霜降节，拜扫圹茔，届期素服诣墓，具酒馔及芟剪草木之器，周胝封树，剪除荆草，故称扫墓。”这就是说，扫墓去的时候，一定要穿着素洁的衣裳，带上锨具，除掉坟上的荆棘杂草，培上新土，护好树，而后在陵前献上带来的酒水和饭菜，以示野祭。唐代诗人杜牧《清明》有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写出了清明节的特殊气氛。此种风俗，相传至今。

　　3 插柳 据说，插柳的风俗是为了纪念“教民稼穑”的农事祖师神农氏的。黄巢起义时规定，以“清明为期，戴柳为号”。起义失败后，戴柳的习俗渐被淘汰，只有插柳盛行不衰。清明节春风明媚，绿柳如画。唐人认为插柳可以摆脱毒虫的伤害。再者，清明既是鬼节，插柳也可以辟邪免灾。因而人们纷纷效仿，形成风习。唐人也有“折柳赠别”的风俗。帝都东城春明门外不远处就是灞桥，唐人送客往往止于桥头。李白有词云：“年年柳色，灞陵伤别。”唐时长安灞桥两岸，堤长十里，一步一柳，辞别长安东去的人多到此地赠柳惜别。因“柳”与“留”谐音，以表示挽留之意。

4 踏青 相传大禹治水成功时，正值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之际，天地之间风光明媚，一片绚烂景象。人们纷纷外出游玩，以庆祝水患除尽，天下太平。这虽是传说，但足见踏青习俗之古久。到唐代时，踏青作为一种习俗并承袭了下来。

清明踏青是唐代重要的休闲活动，既是盛世风俗的生动展现，也是太平盛世的真实写照。春游者有王公大臣，学子商贾，文人墨客，庶民百姓，寻春，探春，赏花，宴饮，会友，散步，谈心等等，无所不包。

帝都长安踏青的首选之地应数曲江。曲江在长安城东南隅，昔时是一块低洼的湿地。秦代辟为皇家禁苑并建有离宫。经开元年间开凿疏浚，大规模扩建，始成帝都名胜佳处。南面有紫云楼、芙蓉楼、曲江亭之胜，西与杏园、慈恩寺相接，北又连自大明宫经兴庆宫直达这里的近八千米夹城御道。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安史之乱之前，春天长安的繁华锦绣尽集中在这里，成为盛唐长安繁盛的标志。因此清明是日，这里游人之多，几乎到了密难插针的程度。还有曲江池北面的乐游原，同样是京都人一日游的最佳选地。

　　然而，清明踏青的游人，不独在这两个名胜处，凡有花木处，便有游乐人。游客们“遇名花则设席藉草，以红裙递相插挂，以为宴幄”。若遇下雨，富家子弟则带“油幕”出游。有的学士“与亲友结宴于花圃中，未尚具帷幄，设坐具。使童仆辈聚落花铺于坐下”，并且说“吾自有花裀，何消坐具”。有进士郑愚、刘参等十数人，不拘礼节，放荡不羁，每逢清明，挑选三五个妖艳的歌姬，乘着牛犊拉的车子，指名到某名园池沼，坐在草地上，脱掉上衣，卸掉头巾帽子，大呼小叫，猜拳行令，调笑不停，自称“颠饮”。唐诗人苏颋有诗：“飞埃结红雾，游盖飘青云。”正是唐人清明踏青的形象写照。

5 斗鸡 唐代陈鸿在《东城老父传》中记载，唐玄宗李隆基好斗鸡，当上皇帝后，在宫内建鸡坊，“索长安雄鸡，金豪、铁距、高冠、昂尾千数，养于鸡坊”，派五百名禁军专司驯鸡。长安有位名叫贾昌的少年，驯鸡很有一套，被称作“神鸡童”。一次，皇帝出游，被发现，召至宫中，命其为五百驯鸡者的头儿。于是，飞黄腾达。

开元十三年，唐明皇封禅泰山，贾昌“笼鸡三百”随行。其父死于泰山下，由于儿子得宠，所以由贾昌护送遗体回雍州安葬。并且敕令县官备办了殡葬用品和丧车，用公家驿站的车辆从洛阳大道送回。时人为之语曰：“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父死长安千里外，差夫持道挽丧车。”这是典型的父以子贵。“差夫持道挽丧车”倒也罢了，恼人的还要县官跟着忙活。这段记载固然反映了唐玄宗的骄奢淫逸，但也说明斗鸡这种娱乐活动在唐时的流行程度。

　　6 拔河 除了斗鸡、蹴鞠，拔河也是唐代清明节盛行的娱乐活动。《新唐书·中宗纪》中记载：景龙四年（710）清明节，中宗“令中书门下供奉官五品以上，文武官三品以上，并诸学士等，自芳林门入，集于梨园球场，分朋拔河，帝与皇后、公主亲往观之”。《唐语林》也对这次拔河情景作了如下描述：“时，七宰相、二驸马为东朋，三宰相、五将军为西朋。东朋贵人多，西朋奏输胜不平，请重定，不为改，西朋竟输。仆射韦巨源、少师康休璟，年老，随縆而踣，久不能兴。上大笑，令左右扶起。”宰相、驸马、将军齐上阵，互不相让，真可谓体育史上的一次盛况空前的拔河比赛。唐人认为，清明节正是春耕播种之时，在这个节气举行拔河比赛，有祈祷丰年、庆祝丰收之意。

7 宴饮 唐人有一条不成文的习俗，就是逢游必宴，清明更是如此。有官宴、民宴、商宴、公宴、私宴，有亲朋宴、雅集宴，还有皇帝的赐宴，等等。唐人宴饮，有“食毕行酒”之习。通俗点说，就是先吃饭，吃罢饭，才饮酒，和咱们现在先饮酒后吃饭恰恰相反。从养生来说，唐人的做法显然是科学的，值得今人仿效。

唐人宴饮，到了酒酣意浓的时候，往往会有才艺表演。每逢清明诸节，皇上和臣僚们常玩这种游戏。《旧唐书》载，中宗宴请群臣，命诸臣表演才艺，以供娱乐。工部尚书张锡跳《谈容娘》，将作大匠宗晋卿舞《浑脱》，左卫将军张洽舞《黄獐》，左金吾卫将军杜元琰颂《婆罗门咒》等等。张锡表演的《谈容娘》，不停地摇动身体，显得十分悲怨。宗晋卿表演的《浑脱》，简单点说，就是身穿兽皮、模仿动物姿态的舞蹈。张洽表演的《黄獐》，是模仿鹿的动作的舞蹈。唐廷君臣宴饮中如此取乐，史上罕闻，实是有趣。

　　唐时一般士庶宴饮也十分有意思，往往用酒胡子助兴。酒胡子是一种劝酒的玩意儿，样子看上去像个不倒翁一样的滑稽小偶人。只是与不倒翁不论你怎么推都推不倒恰恰相反，酒胡子下面是尖底，不论你用尽各种法子，想让它立住，都是无用功，最终它都会倒下。唐人饮酒时，通常把酒胡子放置在盘子里，旋转酒胡子，它倒在谁面前谁就得饮酒。清明踏青，三朋四友聚在一起小酌，常用这玩意儿劝酒。大家不住地大呼小叫，煞是热闹。

　　酒胡子的确是个极好玩又精致的工艺品，从它的尖鼻、碧眼、络腮胡子的造型来看，酷似一个波斯人或胡人的模样儿，所以称作酒胡子。士庶宴饮，以此物劝酒，的确妙不可言，真服了唐朝人，个个都是玩家。这就是盛世国民的优越感、幸福感和自信力的生动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