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说市井》第十篇 三个叫“利军”的男孩

玉石

年轻时，在车子铺干活那几年，是我生命里最鲜活的时光。

那些年遇见很多人，大多回忆不起来，有些甚至连名字也记不太清。

但有三个男孩，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他们的名字都叫“利军”。

有时回忆起来，我竟然记得那么清楚。

七十年代末，在车子铺，我先后遇见过三个男孩，他们都叫“利军”。 名字一样，命运却大不相同。

他们一个个走入我的青春，在我的生命中短暂停留，又在命运分岔口各自散去。

多年后，他们的模样还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脑海里偶尔又闪现出那些故事——

陈利军

一场突如其来的悲剧

陈利军是我初中的同学，个头高，样子好，有点腼腆，说话时总是笑眯眯的，脸上带着一丝害羞。他是家里“宝男”，家境优越，生活无忧，是人群里最亮眼的那种男孩。

有一年春节，他带着班里几个同学来我家串门，我们围坐在一起边说笑，聊得非常开心，那个场景我一直记着。

后来，听说他当了警察，我打心眼里羡慕——那是那个年代最让人羡慕的职业之一。

再后来，听说他和新婚妻子因为吵架，在屋里中毒身亡。

被人发现时，两人躺在床上，煤气灶上是早已烧干的水壶，地上是被撕得粉碎的婚纱照。

有人说是意外，有人说是自杀。

真相无从得知。

只是，那样一个笑眯眯的少年，就这么从此消失了。令人唏嘘。

张利军

永远的孤独者

张利军浓眉大眼，头发黑亮。个子高高瘦瘦，却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他性格内向，话不多，总是一副高傲而疏离的样子，很少和人亲近。

因为工作关系，我和他分在一组。接触多了，才慢慢了解他的出身。

他是独子，却并不受宠，从小在姥姥家长大。他父母忙于工作，对他疏于照顾，倒是姥姥姥爷对他溺爱有加，把他当眼珠子疼。

这也成了他与亲生父母隔阂的起点。

他曾和我说，每次回家，见到父母姐妹，总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他心里堵着一口气，既渴望亲近，又本能抗拒。

每次回家，都会因为各种原因闹点别扭，却又不敢发真火，然后就满身怨气，跑回姥姥家躲着。

后来姥姥姥爷走了，他好像失去了唯一的避风港。

后来，选择了下乡插队。

几年后的一天，我在街头偶然碰到他，聊起家常，才得知他早从乡下回城，进了工厂工作。

偶遇那天，他刚从同事庆功宴上喝酒回来，满腹委屈地和我絮叨，说同事又涨了工资，自己还是老样子……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哭了出来，又捂着嘴不住地呕吐。

那一刻，我分不清，是酒让他昏沉，还是生活让心碎。

刘利军

从意气风发到跌落谷底

刘利军是个虎头虎脑的大男孩，眉毛浓密，眼睛又大又亮。脸上总带着一层刚长出的胡茬，显得青涩稚气。

他性子急躁，动不动就冒火，可心眼不坏。他性格单纯，干活勤快，还特别愿意帮助别人。师傅、同事们都挺愿意和他相处。

我俩曾经一起被批准成为“共青团员”，那天我们一起宣誓，脸上都是光。

他家里姐妹很多，父母就这一个儿子，自然被娇惯的有些跋扈。

他家里有背景，因为父母都是领导，很早帮他铺好了路。从车子铺出来不久，他就进了警队，干上了刑警。

再见到他，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

说话时，语调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腔调，仿佛全世界都应该听他的。再不见当年那个，直爽热血的少年，让人觉得陌生。

一次聚会，他满脸愤怒地和我们说，家里的狗死了，怀疑是被人下毒。“我一怒之下，朝天放了三枪！” 他拍着桌子，说这是给狗送行哀悼，也是宣誓，要找出凶手。

“谁敢碰我家东西！”他说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我们听着，却是哭笑不得，又觉得有些心惊。

然而，谁也没料到，几年后，他真出事了。

一个冬夜，他骑车回家，路上被人袭击，头部被狠狠重击，倒在地上昏迷了几小时才被人发现。命保住了，但落下了后遗症，从此拄着拐杖走路。那时他还很年轻，命运却已转了弯。

相似的名字

不同的命运

他们三个，都叫利军。

他们仨的名字，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不是因为“利军”这个名字多特别，而是因为，他们曾那么真切地出现在我的青春岁月。

我们曾一起拼过力气，一起和安大爷逗乐，一起和常师傅讨教修车门道。

那会儿，我们都还年轻，以为日子是往上走的，谁也想不到，人生会突然拐弯。

如今，时间把他们冲散了。

我再也没有遇到一个叫“利军”的人。

有时候，我在想，会不会正因为他们的名字都叫“利军”，命运才给了他们相似的结局？

他们像那个年代无数男孩的缩影：有人拼着命奔跑却始终被困住，有人带着爱长大却仍然孤独，有人一出生就站在起跑线前，却依旧跌倒在黑夜里。

或许，叫“利军”的不只是他们——也是那个年代千千万万个挣扎、奋力、最后默默消失在生活洪流里的年轻人。

他们的名字我一直记得，不是因为他们特别，而是因为他们，也曾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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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的话：

有人说，名字里藏着命数。

三个“利军”，仿佛是命运开的一场玩笑，又像是一种隐秘的安排。

有些旧人、有些旧事、有些念想，真的难忘。

那些没能好好活完的青春，妈妈写下来了，也算不辜负那些鲜活过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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