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复一年，如此而已

南风知我意

玉兰开花的时候，是颇有些声势的。先是枝头冒出毛茸茸的花苞，灰不溜秋的，活像一群挤在电线上的麻雀。人们走过，大抵不会多看一眼。然而不过几日，那些"麻雀"便忽然抖开了翅膀，化作满树的白鸽，扑棱棱地要飞向天空去。

我初见玉兰，是在一个巷子里。那树生得极高，枝条横斜，越过人家的围墙，将半树花朵慷慨地赠予了过路人。时值早春，寒气未消，别的花木尚在酣睡，独有它开得轰轰烈烈。花瓣肥厚，白中透粉，排列得极有章法，仿佛经过精心计算。凑近了闻，却没什么香气，只一股子清冷的气味，与它华美的外表不甚相称。

玉兰的花期很短。开得盛时，整棵树像着了火，不过是冷火，不烫人，只灼人的眼。但不过三五日，花瓣边缘便显出憔悴的黄色，继而整朵整朵地往下掉。树下很快积了厚厚一层，行人踩过，便碾作春泥。这花落得也干脆，从不拖泥带水，不像樱花那般凄凄切切，惹人怜惜。

奇怪的是，玉兰虽美，却少有人为它驻足。公园里的桃李树下常挤满了拍照的男女，玉兰却往往形单影只。我想，大约是因为它开得太早，人们还未从冬日的慵懒中苏醒；又或者因为它生得太高，不便与人亲近；更可能是因为它无香，在这个讲究"氛围感"的时代，缺少了些撩拨人心的资本。

植物学家说，玉兰是古老的树种，在恐龙时代便已存在。那时的花朵，还未学会用香气引诱昆虫传粉，只靠硕大的花瓣和鲜艳的颜色吸引甲虫。沧海桑田，多少物种湮灭，玉兰却活了下来，带着它那套古老的生存智慧。如今城市里的玉兰，多是人工栽植，但它骨子里仍是那个穿越时空的隐士，不迎合，不妥协，自顾自地开落。

路边的玉兰，每年开花，我都担心它会冻着——它总是挑最冷的几天绽放。但年复一年，它活得比谁都精神。今年春天格外冷，开花那天还飘了雪。我站在窗前，看见雪花落在花瓣上，瞬间化作水珠滚落。玉兰在风雪中轻轻摇晃，像在摇头嘲笑人类的杞人忧天。

终究是错付了，我想。但玉兰大约不在乎这个。它活了几千万年，什么没见过呢？人类的青睐与否，于它不过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它只是按自己的节奏活着，开花，落叶，再开花。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