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居广西北海的一个冬季

惠爷

《南行小记》

十一月的江南已然瑟凉，我们一行四人开启了第二年候鸟行程，广西过冬。坐绿皮火车廿几小时到南宁，暂住在朋友的一处空房，下车无意发了个车站照片到朋友圈，便接到小兄弟唐总晚上安排欢迎宴的邀请。是夜新老朋友欢聚，次日早茶唐总又安排一辆车让我们自己周边转转。安排玉林大容山游玩，先在大榕树吃玉林特色，然后登山入住山中景区，夜里烧烤丰富无比。第二日晨起，乳白的潮气漫过林梢，松针上的露水坠在颈间，凉津津直沁进头缝里。转过九曲栈道，忽见数茎野山茶挣破雾帐，花瓣上凝着隔夜的月光。尚有古居游赏，这岭南的冬，原是会开花的。岭南的山总裹着层纱，大容山尤甚。作为桂东南第一峰，它藏着岭南最莽苍的原始次生林。晨雾起时，十万松针皆成竖琴，风从云贵高原奔袭而来，弹拨出簌簌的太古遗音。九瀑谷的水是青玉髓化的，跌进深潭便溅起满地翡翠屑，潭底沉着唐时贬官遗落的酒壶残片。

若逢晴日，必登莲花顶。花岗岩山体在云雾中时隐时现，恍若菩萨半阖的莲目。

青秀山是邕江畔的这座绿岛，原是王阳明当年讲学处。登龙象塔不必乘电梯，须得踩着明代砖阶螺旋而上。每转一层，便见江面阔几分，待至九层，整个南宁城都成了掌中沙盘。塔角铜铃系着红绸，风过时飘摇如赤蛇，却始终咬不碎邕州千年的晨昏。

荫生园的妙处不在珍奇草木，而在光影魔术。正午阳光斜切过龟背竹时，满地碎金突然游动起来——原是锦鲤在玻璃天花板下甩尾。山腰的唐代摩崖石刻旁，有株异木棉总在腊月开花，满树艳粉映着赭色岩画，恰似佛陀披了件茜纱衫。

经过撷青崖时，记得舀一竹筒泠泉。这水经十二层砂岩滤过，清透得能照见苏东坡贬儋州时的愁容。若把泉水分作三盏饮：一盏品出丹霞地貌的炽烈，一盏尝尽喀斯特的幽邃，最后一盏，竟咂摸出几分江南梅雨的缠绵——岭南的山啊，原是会偷味的。

银滩的细沙总在黄昏时泛起珠光，潮水漫上来又退下去，遗落满地碎银。北方的友人总担心我冻着，殊不知腊月里还能赤脚踩在沙滩上拾贝，海风裹着咸腥气钻进衫子，倒比江南的梅雨还黏人些。老城骑楼下卖虾饼的阿婆总是笑咪咪的看着你。

年关将近朋友盛情化州过节，满城年桔红得灼眼。祠堂前的醒狮踩着青砖起舞，鼓点震落檐角经年的香灰。围坐吃年例那夜，主人家端上香油鸡，白切鸭在瓷盘里泛着琥珀光。邻座的老先生操着浓重乡音："后生仔，饮胜！"米酒入喉竟比北海的浪还烈三分。收拾行囊时，木箱底压着片枯黄的木麻黄叶。南国的暖冬原是这般滋味——不似北地落雪成诗，倒像煲了整日的老火汤，温吞吞煨着人间烟火。此刻江南应正落着冷雨，而我的鞋缝隙里，还嵌着几粒银滩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