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春天

陌上花开

　　路过菜场，忽然被一缕熟悉的香气绊住了脚步。只见一家摊位上的竹筐里蜷缩着暗红的香椿芽，像极了五十年前供销社大院里那棵香椿树梢上的春天。

　　年少的我整天在外面疯玩。有一天，我们发现院子里那棵香椿树早已披上新装，香椿芽嫩生生的，在和煦的春风中向我们招手。

　　我立刻来了兴致，抱住树干就艰难地往上爬。刚爬一半，就听树下的好友大叫：“你妈来了！”惊得我差点灵魂出窍，直接滑下去。谁知小花裙被树枝挂住，“刷”的一声就撕成了两片。我顾不上害羞，慌忙逃回家中。

　　外婆帮我换下破裙子，又找出一根竹竿，走到香椿树下轻轻一钩，香椿嫩芽便扑簌簌落下来。回家后，外婆将香椿焯水、切碎，再打入两个鸡蛋炒熟。她夹起一块送入我口中，初尝有些清苦，细品又渗出回甘，很奇妙的感觉。我看向外婆，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鬓边的银丝。

　　槐花开到最盛时，整条街都笼着蜜糖味儿。我和小伙伴们挥舞着竹竿到处去打槐花，雪似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花布衫上，钻进草丛缝隙里。

　　我捡回家，献宝一样交给母亲。母亲将花朵洗净，裹上面糊，在铁锅里摊成金黄的饼。咬下一口，香甜软糯，那是我孩童时最奢侈的甜点。母亲站在灶台边，笑盈盈地看着我们，那笑容槐花一样的甜美。

　　春雷响过，竹林里开始冒出尖尖的褐色脑袋，我被勾出了馋虫，央求姐姐一起去山里抽笋子。这可是件大事，要踩着露水进山，到竹林深处去寻找。有一回，当我们发现一大片小竹笋，开始起劲的拔时，突然听见一声吼叫。有人说是老虎在叫，我吓坏了，撒腿就往山下跑。姐姐却不舍得那一篮笋子，硬是拖着它，一路连滚带爬，摔得鼻青脸肿的。

　　回家后，母亲听完事情经过，没有责备我们，只是用那双温柔的手抚过我的头，抚过姐姐的脸，一遍又一遍。晚上，母亲把笋子和腊肉同炒，青白的野笋带着山泉的清冽，油亮亮的琥珀色汤汁，让我们多扒了一碗米饭。

　　野韭菜总生在向阳的田埂边，细长的叶子藏进杂草中。我努力教女儿去辨认，看形状，闻气味，用手去掐时，那掐断的茬口立刻渗出辛辣的汁液，沾在手上经久不散。后来，每天放学回家，女儿手里都会攥着一大把野韭菜，混着泥土的芳香和青草味儿。她神气活现地吩咐道：“妈妈，我要吃！”

　　我把野韭菜清理干净切段，通常用来炒鸡蛋，素来挑食的女儿竟能吃下一大盘。有时又把野韭菜剁得细细的，拌进猪肉馅里包饺子。滚水翻腾中浮起的月牙儿，咬开是带着泥土气息的鲜，烫得女儿直呵气也舍不得松口。

　　如今站在超市的生鲜柜前，那些装在保鲜盒里的"有机野菜"整齐得令人恍惚。我不由得想起外婆，想起母亲，想起和家人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充斥着各种香气的春天，想起那些带着露水、混着泥土与草香的滋味。那是大自然最无私的馈赠，于我而言，它们还承载着最深厚、最诚挚的亲情，值得我铭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