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楼梅影入春时

梦生

北京左安门的护城河刚褪了薄冰，明城垣角楼便被梅花簇上了飞檐。那些殷红色花盏早于柳叶醒转，在青灰色的城堞间燃起团团火苗，连砖缝里渗出的风都染了三分香息。

晨雾未散时站在河对岸，可见角楼的飞檐挑着漫天霞色。檐角铜铃还坠着残冬的霜，却被梅枝探过垛口，将红绡似的花瓣递到瑞兽雕塑的爪边。阳光斜切过护城河时最是动人——水波揉碎了角楼的倒影，也揉碎了缀满枝头的花影，碎金般的光斑里，总有几瓣乘着细流漂向水闸，像古代文人随波寄去的诗笺。

近看梅枝更见意趣。老干如铁，却在皴裂处迸出万千新蕊，有的刚绽半瓣，胭脂色从瓣尖向花心洇染，像是谁不小心碰翻了砚台；有的已开得酣畅，五片薄瓣托着金丝般的蕊丝，连蜜蜂落在上面，都像是被粘住了翅膀。城墙上的青砖早被岁月磨出包浆，却因这一树树梅花，竟显得年轻起来——砖缝里钻出的野草刚冒新绿，便被垂落的花枝掩住了顶，倒像是梅花怕它冻着，特意披了件红斗篷。

举着手机，镜头对准斜倚角楼的梅枝，让飞檐上的瓦当与花枝在取景框里相生相衬。忽有微风过处，两三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倒让六百年的角楼，多了个会走动的春日剪影。

暮色四合时，梅花在暮霭里化作朦胧的红雾。角楼的灯笼尚未点亮，却有归鸟掠过梅梢，翅尖带起的花瓣飘进护城河，恍若当年守城士兵看见的那场花雪。水闸传来潺潺声响，不知是春水解冻，还是历史在光阴里低吟——而满树梅花不管这些，只管在砖缝里、在飞檐下、在护城河的倒影中，把春天酿成一坛醉人的酒，让每个路过的人，都沾了满身古意与花香。

待月光爬上垛口，那些朱砂色的花影便与角楼的剪影叠在一起，成了画在时光里的诗。六百年前的匠人或许曾见过这样的景，六百年后的我们仍在仰望这样的美，而梅花岁岁年年，总在护城河的柔波里，把古老的城墙，泡成了永不褪色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