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时代的小人物——无线电“猎狐”

容晖

我在16岁那一年，参加学校的无线电测向队，每天清晨练习长跑，锻炼体能，下午放学后，学习无线电知识，进行无线电测向专项练习。

无线电测向运动，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又叫无线电“猎狐”。就是在野外隐藏放置无线电台，运动员手持无线电测向机，徒步越野，把电台找到。根据不同的波段和年龄组，电台的点位数和越野的总里程也不同。

无线电测向运动，一般分三个波段，即160米波，80米波，和2米波。160米波，对应的是初中组，80米波和2米波对应高中组。我参加的是80米波和2米波，每次比赛要在5至10公里的野外线路上，布置5个电台，运动员找到电台后，要用电台上绑着的印章给手中的比赛卡盖印，在规定时间内，集齐5枚印章的，按通过终点的时间先后次序取名次。

80米波测向机，有一点像一个大号的老式模拟手机，有2个天线，一根磁棒天线，一根金属拉杆天线，磁棒天线可以辨别电台的线性方向，如果磁棒对着的电台的信号源，信号强度最小。金属天线可以辨别电台的增益方向，如果金属天线对着信号源，强度最大。两者组合起来，就可以确定电台的方位。

2米波测向机采用的是定向性明显的八木天线，通过调整天线方向，使信号接收强度达到最强，从而确定电台方向。因此它很大，看上去像一个飞机航模。

1988年，全国中学生无线电测向比赛，在陕西临潼举办，比赛年龄线划在17岁以下。为了准备这个比赛，湖北省举办了全省中学生无线电测向比赛，作为选拔赛。说是全省比赛，其实当时全省开展这项运动的只有10几所学校。当年比赛的地点，就是在现在的马鞍山森林公园，叫作上梁村、下梁村的地方。

我从1987年9月，上高中二年级开始，就投入到了这场比赛的准备之中。每天不辞辛苦地练习，只为了能够参加全国比赛。因为，直到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离开过武汉市，参加全国比赛，非常令我向往。

在1988年5月份的选拔赛上，我表现十分勇猛，穿着短裤在山上跑，如果发现前面有电台，我会走直线闯过去，完全不管有没有路。第一场80米波段的比赛下来，我就“挂了彩”，双腿被荆棘划得体无完肤，纵横交错的血印子把带队老师吓坏了。好在那些划伤都很浅，没有留下疤痕，但完全恢复，也用了几个月的时间。

到了8月底，包括我在内，一共8名中学生，代表湖北赴临潼参赛，那是我第一次出市、出省。当时从武汉去西安，要坐近20个小时的车。我们是头一天晚上的车，第二天傍晚才到。

出发时，天下着雨，我早早来到武昌火车站，与队伍集合了。正要进站时，只见父亲穿着雨衣，骑着自行车赶了来，他找到了带队老师，一边对老师表示感谢，拜托老师照顾好我，一边嘱咐我要听老师的话，守纪律，注意安全。

当年，父亲为了我去参加这场比赛，先给了我200元钱，作为参赛费用交给了老师，另外怕我在外面有困难，临行前又给了100元零用。因此，我手头的零花钱比较宽裕。而母亲呢，说家里还有很多花钱的地方，觉得这个钱花得不值，并不太愿意我去参赛。在比赛完后，组委会组织我们参观了骊山、兵马俑等景点。我用这些钱买了一顶西北的羊皮帽子，和几个陶俑纪念品，还带回了一堆陕西有名的石榴。

说到比赛成绩，我却有一些不好意思。我一共参加了三场比赛，2米波、80米波和5公里越野识图，但都没有得奖，我们整个队伍，也没有一个人得奖。总结原因有两条：

第一我们不是专业运动员，北方有几个省的参赛选手，是从省体校长跑运动员中选拔出来的。这种比赛，其实更多的是比越野跑，找电台的技术并没有什么难的。这就造成了，我们即使不去管电台，仅仅是跟在北方选手的后面跑，很快就被甩得没影了。

第二，我们完全不熟悉黄土高原的地形地貌。自己明明是站在平地上，用测向机测出了电台方位，但跑着跑着，经常突然就出现一个大坑，有一、两百米宽，一、二十米深，我不得不找条路，跑到坑下，想跑到对面，再找条路上来。然而，坑下往往是村庄，人一进去就很难保持方向感，半天都转不出来。

这种情况直到第三场越野识图比赛时，我才找到一点方法，开始适应过来。原来，不论是布电台，还是设置越野识图的打卡点，其实都是工作人员开着摩托车沿路布下的。所有的点位，都设置在离摩托车能够走的路不远。有经验的选手，是不会像我那样去逞英雄的，他们永远都是沿着路在跑。所以最后，只要是获奖的选手，他们的鞋往往是最干净的。而像我这样“无比英勇”的选手，不是容易受伤，就是踩进了农田，掉进了天坑，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一场比赛下来，鞋是最脏的。

在越野识图比赛时，最后我为了冲刺，也想了一点办法，就是离开了道路，沿着河道跑。北方的河道，连小溪都算不上，水很少，我穿着运动鞋在鹅卵石上跑，还是抄了不少近路。河道最后都会与车道交叉，而比赛的终点就设在横跨河道的一座桥上。当我兴冲冲地跑过终点时，带队老师一脸无奈地看着我。那是他第一次带队出征，但我们都没能拿到哪怕是一个最小的奖，让他回去后好向领导有个交待。

1988年9月，新学期开学后，我退出了测向队。倒不是我自己想退出，是测向队不要高三的学生了，其实我自己还是舍不得的。从比赛结束后，到新学期开学，大概有十来天的时间吧。我把自己一年来的经验教训，写了一个总结，其中重点就是指出了前文所说的那两点，希望测向队今后重点训练越野能力，并在父亲这个资深体育老师的指导下，为测向队编写了一个越野能力训练方案。我自己不好意思直接交给带队的谢全华老师，通过测向队另一位向高邻老师转交。第二年，我的学弟学妹们，再次参加在南京举行的全国中学生无线电测向比赛，取得了1个一等奖，多个三等奖。

2023年，我儿子考上了大学，我在请中学同学吃饭时，专门请来了向高邻老师。那天饭桌上，我们聊起测向队的往事，包括那次临潼之行。向高邻老师笑着说，自己还记得我比赛时从荆棘中冲出来、满腿是血的样子，说那是他第一次带队最难忘的画面。我举杯敬他，说我那一年虽然没能拿奖，但能够参加全国性的比赛，对我来讲是非常难得的。

现在是2025年4月11日的夜晚，窗外细雨淅沥，仿佛又回到那个出发去西安的夜晚，父亲站在武昌火车站门口，披着雨衣，看着我进站。那是1988年，我未满十七岁。

如今，儿子早已开始了他的大学生活，我已年过半百。那些关于测向队的故事，早已尘封在时光里，但每当雨落黄昏、风起校园，我的心里总会响起那个年代特有的频率。那是一代普通青少年的青春坐标，是我们在大时代中，奔跑过的，永不褪色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