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山在那里”

原上草

“因为山在那里。”

1924年，英国探险家乔治.马洛里在回答《纽约时报》记者“为什么登珠穆朗玛？”时，如此回答。

那时的他不曾想到，这句极简的独白竟化作一颗火种，百年来燃烧成无数登山者心中的那支火炬。

山就在那里，无声地召唤着热爱它的人们。继去年秋天成功登顶大冶龙角山后，山野人今春又锁定与之相距仅50公里的王功山，再次向未知的远方发起挑战。

3.5小时后，天路哥指着前方一溜山脉说，那就是我们今天要拿下的王功山！

不知谁接口，就这岭岗子？小case！

王功山山脉由连绵起伏的数个山头组成，最高海拔560米，山头平均海拔500多米。全程约12公里的大环线包括竹林、山地、山脊岩石、高山草甸，预计耗时7-8小时。

在持续的攀爬中，双腿和心脏感受着海拔的攀升与跌落。当我们把又一座山甩在身后，一抬头，东边王功山主峰扑入眼帘。它孤峰兀立，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青光，山尖微微朝南探出，恰似独角兽蓄势待发时暴起的犄角，那架势，似乎下一秒便要奋蹄南去。

放眼远眺，南部山峦杂乱地堆叠着，活像一群刚从独角兽利爪下逃脱的败军，有的瘫坐在地，有的歪靠在一起。在这场大溃退中，大地被万千铁蹄碾碎，化作一道天堑横亘在两条山脉间。

近处，一条深褐色的“游龙”牵起东西两个山头，它绵延近500米，走势灵动，体态婀娜，最窄处似露出水面的鳄鱼背。南边的山坡顺势向下延展，山幽林密；反观北面，壁立千仞，怪石高悬，造物主硬生生安插下一条山脊，将两种截然不同的地貌切割开来。定睛细看，山脊上五颜六色的小点点时隐时现，山风裹着一声声呼喊飘过来，那是山友们彼此的呼应。

这段龙脊，便是户外人此番征战的主战场。

神州大地，喀斯特地貌并不稀缺，可这般山势嵯峨、怪石嶙峋的路段却难得一遇。是强驴还是孬马，拉出来溜溜！

踏上山脊，宛如闯入一条诡异的地质构造带。

脚下是深褐色的火山岩，有的岩石方正沉稳，端坐一方；有的胡乱纠缠，交错穿插，虽历经岁月风化、雨水侵蚀，并未被磨去棱角，反而变得更加狰狞。这条微缩的地质断裂带，“峰顶”多呈锥状，哪怕是少数圆钝的石头，表面也布满芒刺。岩体被风霜剥蚀，在表面形成各种怪异的石窝、石洞、锋棱、裂隙。蜂窝状的孔穴恰似山神皮肤上的毛孔，有的小如豆粒，有的刚好伸进一个手指头，更大些的可装下一枚鸽子蛋。这些密布的“毛孔”一张一翕，契合着天地的脉搏。

岩层裂隙里凝着远古的熔岩，深处隐藏着更为细窄的幽壑，壑谷边缘伸出刀锋般的石片，万一失足……还没往下想，后背就窜上一阵寒意。而在洞沿向上突兀伸出的石棱，像是山神特意装备的防身利刃。不禁让人想起山中那些浑身布满锥刺的树木，也是用这种方式捍卫着自己的尊严和领地。阳光下，这些石棱闪着寒光，向过路人警示：“请与我保持距离！”

可是山友们向来心无所惧，把大山当作宏大的舞台，峰峦和山谷都是这舞台上独特的背景，在天地间跳出最不羁的舞蹈。有防护手套的加持，那些“锯齿獠牙”并没有那么可怕，反倒成为双手赖以借力的阶梯。尖锐的石棱反而增大了鞋底与岩石的摩擦力，只要扎稳杖尖，便可凭着坚实的支撑找到下一步的着力点。

他们身姿矫健，时而岩羊般跃上岩石，短暂驻足，观察几秒后，轻盈地跃起，稳稳锁定前方的玄武岩，落下的每一步，都踏出生命的最强音；时而紧贴崖壁，五指嵌入岩缝，地心传来的震颤顺着指节蔓延到心脏——那是伟大的造山运动中，岩浆冷却前微弱的脉动——凭着对自身平衡的绝对掌控，在怪石阵中辗转腾挪，身体随着登山杖划出一道轨迹，那是勇士们在大山之上用力量泼洒的狂草。

山风掠过发梢，峰顶近在咫尺。专注着脚下的路，探寻远古地质运动的遗迹。在一场惊心动魄的地壳运动中，岩浆奔涌，山峰从海洋深处陡然拔起，大地颤栗着沉入汪洋，无数生灵在这场巨变中灭绝，而新的物种已然诞生。

此刻，脚下的山峦是大自然这部宏篇巨著中毫不起眼的一个章节，每一块石头、每一道皱褶，都是漫长地质年代中的一个句点。在宇宙洪荒里，人类历史也不过是一粒微尘，自然的变迁，才是时间洪流里永恒的主题，它无声地告诫我们，敬畏自然，方得始终。

站在王功山的“犄角”回望来路，春风浩荡，轻霭漫过群峰。极目处，远古战场的烽烟早已被岁月揉成绿野平畴的烟火人间。珠链般的山路自远山的颈间盘绕而下，串起山脚狭长的盆地，一方小水库安卧如镜，倒映着云影天光，油菜与麦浪交织的色块，在大地上铺展出一幅鲜活的油画。一路挥洒的汗水，化作与山河相拥时的那个凝眸。

“因为山在那里”，当我们用脚步丈量过山的宽厚，便真正懂得，所谓征服，不过是在不断奔赴中，把未知的远方一步步化作脚下的路，和眼中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