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住

伊水禅

清晨五点多醒来，有微光透过窗帘的空隙，是淡青色的微光。掀开窗帘，远山呈现朦胧的黛色，山的一点有一团浓重的光晕，起初只是蟹壳青里揉了点绛红，像被谁偷偷按了块烧红的碳，慢慢的便烘出边缘的金芒。指尖触到空气里浮动的暖意，忽然意识到，春天正踩着各样花瓣的碎步，悄悄地住进了日子里。

铺开一张报纸，拿出笔墨，有模有样的坐在桌前，仔细观察眼前的字帖，小心地下笔书写。练习毛笔字纯属无聊中的消遣，时间长了，心里倒有了分执着，偶尔大清早的也会练上一下。总也写不好，并不着急，一个很正当的理由就是也不想当书法家，何必把自己弄得烦恼。一直是个没有大志向的人，对待身外之物总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

最爱的是搁笔时候，报纸上的墨迹越发正式，竟有了一丝丝的意象，心里高兴，小有成效似的。听到了鸟鸣声，打破了此刻的清寂，是清脆的幽静。回头细看每一张报纸，墨迹与铅字的交织，像是新与旧的交融，又像是古今在同一方天地对话。那横竖撇捺之间，竟是对时光的凝视，是对当下的珍惜。

近几日的风，总是带着一些糯糯的绵意，树与花都竞相似的破芽吐蕊，看的人心如小鹿般跃跃。与人出去溜达，走至东环岛，远远地，几棵垂柳如烟般的飘然，倒像谁把春天的诗揉碎了纺成丝绦，悬在水蓝的天幕下轻晃。喜欢，走近了，垂落的枝条长出太多的新叶，小小的，萌萌撞撞的。微风吹过，簌簌擦过额角，倒比云絮更软些——原来春天就在这里。

这里的一隅是个零工市场。很多年轻的年老的，男的女的在那里等待工作机会。以前，我总是觉得他们太辛苦，冬天要忍受寒冷，夏天要承受酷暑，还不知道能不能等来活计。许是春天吧，他们并不烦躁，也不颓靡，他们悠闲三俩聊天，说笑，他们眼里有一束光，脸上也有一份神采。在生活的褶皱里，藏着比艰辛更明亮的东西——挺直的脊背。不管季节如何轮转，他们始终怀揣着对日子的美好盼头。

有一树的白花，不知何花。树身不算高大，枝干生的奇崛，暗褐色的老皮是时光留下的痕迹。 满树繁花没有半点老态，每一朵都开的郑重又清新。阳光从花瓣间隙漏下，在地面织成跳动的碎银。凑近时，闻到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不似玉兰的清冽，也不似丁香的绵密，倒像是新晒的棉絮里裹着半颗尚未融化的糖霜，甜意浸在风中，稍不留神就散了。

这个时节，流动商贩多起来，一路上有卖青菜的，有卖水果的，也有卖花的……它们都泛着春日里的光。鲜嫩的菠菜用草捆成绿瀑布，叶子上的水珠被阳光啄成碎钻，滚落在沾着绿痕的秤盘里。红彤彤的草莓装在白色的泡沫小箱子里，分外鲜明，格外诱人。那些可爱的花哟，白的，粉的，黄的，紫的，肉嘟嘟的，水嫩嫩的，叫人挪不动脚步。

夜里，有风，有雨，这是今春的第一个雨夜。风挟着雨丝叩打窗棂，春夜裹着湿润的雾气正在漫开。远处的路灯在雨幕里洇成一团橘色的水墨，像被谁轻轻揉开的光晕，连光的边缘都沾着水汽的柔腻。雨珠在玻璃上绽开细碎的清响，噼啪声里混着风穿过枝桠的私语，像是春天在耳边轻轻翻着书页。

忽然懂得，所谓“和春住”，从来不是紧攥春的衣角，而是让日子慢下来——在朝露凝结的草尖上看见光的希望，于落花跌进青苔的声响里听见时间的私语，让每一个平凡的瞬间，都成为与春天的温柔相认。

枕着雨声入眠，梦见一片新叶，脉络里盛着未干的春雨，轻轻地跌进春天舒展的掌纹里——那里有叶脉延伸的方向，有所有关于成长的故事。

______2025.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