娲皇宫前有所思

梁向东

早春二月，上谷文化研究会组织太行行。一路向南，景色从萧瑟的灰色逐渐有了嫩柳鹅黄袅袅，杏花、桃花铺满山坡，到达邯郸，春意盎然，呈现出山清水秀的淡墨水彩。
　　24日游河北邯郸涉县娲皇宫，全国目前现存女娲庙约30余处，主要有甘肃天水秦安县陇城镇女娲庙、山西临汾吉县人祖庙、陕西平利县女娲山遗址、山东邹城郭里镇伏羲女娲祭祀地。其中娲皇宫是全国规模最大、肇建时间最早（可追溯至西汉）、影响最广的女娲祭祀场所，被誉为“华夏祖庙”。

主体建筑娲皇阁依山建在半山腰，以八条铁索悬于峭壁，结合北齐摩崖刻经和明清古建筑群，兼具历史与宗教艺术价值。陡峭的台阶，既考验朝拜者的诚心，又兼顾香火保证大部分人可以从容到达，楼阁的藏与露充满了算计；据说娲皇宫是北齐高欢所设都城邺和陪都晋阳之间的行宫，越是接近娲皇阁，地势越险，从牌楼开始，阁与两侧钟鼓楼构成严谨的防御体系。五层的娲皇阁，每层都有女娲塑像，有家庭正在举行仪式。
　　站在最高层远眺，感慨万千：琳阙悬星，鳌峰截雨，娲皇袖底云流。乍石裂苍痕，炼魄成楼。五色烟凝碧落，浑忘了、几度春秋。空山里，苔碑蚀字，暗篆鸿沟。悠悠。断鳌柱折，谁见素手擎天，补月如舟？叹万古人寰，蚁梦沉浮。剩有灵光不夜，应照彻、今古双眸。重霄上，风回佩环，一笑神州。

不禁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个体的发问汇聚在一起，就是哲学探索：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中华民族多有自己的起源传说，如汉族的女娲造人、满族的女神阿布卡赫赫造人、藏族的猕猴说、蒙古族的苍狼白鹿说、彝族的葫芦生人等。反映的是自然崇拜，许多神话涉及泥土、动物、植物等自然元素，不仅解释人类起源，也承载着各民族的宇宙观、伦理观和文化认同，是中华文化多样性的重要体现。
在我们周边，日本有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造人、印度有梵天造人、两河流域的巴比伦有马尔杜克神；在欧洲有普罗米修斯、奥丁、黑暗神与光明神；在非洲有阿图姆、赫努姆、奥洛伦；在美洲有羽蛇神魁札尔科亚特尔、太阳神因蒂，有玛雅的玉米造人；在大洋洲有兰基与帕帕等。
　　以女娲造人为代表的传说是原始游牧和农耕文明的产物，是人类对自身起源的浪漫解释，更承载了各文明对自然、社会和伦理的思考。尽管细节迥异，但共同反映了对生命起源的敬畏与好奇，成为全球文化多样性的珍贵遗产。

战国时期的《山海经》和《楚辞》中已有女娲之名，但事迹简略。汉代《淮南子》《风俗通义》将女娲补天、造人两大核心神话定型。女娲未被纳入正史，主要作为神话人物存在于文献和民间信仰中。女娲原型可能源自更古老的母系氏族崇拜，汉代文献对女娲的记载可能整合了多地传说，秦汉时期神话体系的重构，反映了族群融合与文化整合的痕迹。
中国祭祀女娲，出于自然崇拜与防灾祈愿，体现人文始祖崇拜，传递了维护天地秩序、延续文明的精神内涵，凝聚共同的文化记忆，强化族群根源意识，增强对中华民族的认同感和凝聚力。同时，祈福消灾、祈求子嗣，体现了游牧和农耕文明的原始需求，有利于维护家庭伦理、促进社会和谐。调和阴阳、维护宇宙秩序的行为，反映了古人对天人合一理念的追求，象征对自然力量的敬畏和对生命循环的哲思，形成朴素的宇宙观。
　　人造生命的实践，实现从神话到现实的跨越。现代科技如细胞培养技术、人工智能等，延续了人类“创造生命”的古老命题，是人类对生命本质、社会秩序及自身可能性的多维探索。这一主题将贯穿于文明进程，既是认知的起点，也是未来的挑战。

屈原在《天问》中问道：“女娲有体，孰制匠之？”女娲造人，女娲又是谁创造的？这就引出新的话题：人类造神。
人类造神现象贯穿整个文明史，其成因有以下维度：
对抗未知恐惧。心理需求与生存本能驱动，原始社会对自然现象（如雷电、疾病）无法科学解释，通过将自然力量人格化为神灵，获得心理慰藉与秩序感。例如山神、雷神、火神、水神等形象源于对灾害的敬畏。人类天生需要信仰填补存在的孤独感，通过“他者之他性”概念将情感投射到神灵，缓解对死亡和虚无的焦虑，寻找精神寄托。例如死神、阎罗、药神等。出于乐观偏见效应，集体潜意识中倾向于相信更高存在能帮助克服现实困境，如求雨仪式、祈福活动。
　　社会政治控制工具。为使权力合法化，统治者常以“君权神授”（如中国“天子”概念）强化统治权威，通过神化自身或祖先巩固社会等级。为维护伦理秩序，将道德规范与神灵意志绑定（如“天人感应”），利用因果报应观念引导民众行为。作为战争或大工程动员手段，古代战争中常通过神灵信仰激发士气，如希腊战神阿瑞斯、北欧瓦尔哈拉传说，如明朝宣府造广惠桥。

文化传统与集体认同。早期文明通过口述神话解释族群起源（如女娲造人、普罗米修斯盗火）等神话叙事的延续，形成文化基因代际传递。艺术创作的载体，通过绘画、雕塑、戏剧等艺术形式将神灵形象具象化，强化集体记忆与审美共识。反向造神现象，集体意识通过长期崇拜可塑造新神，如关羽从历史人物演变为“武圣”，体现群体价值取向。
认知局限与解释需求。作为科学空白期的替代方案，在科技不发达时期，用神灵解释生命起源、疾病瘟疫等复杂现象。对哲学思辨进行具象表达，抽象概念（如命运、智慧）通过神灵人格化更易传播，如雅典娜代表智慧、维纳斯代表爱情、福禄寿三星象征世俗追求。
专业领域权威的偶像化。通过现代资本运作机制，借助网络传播，将专业领域权威、商业领袖等赋予“神性”，反映对专业权威的崇拜。
　　人类造神既是认知进化的副产品，也是社会结构的映射。随着科技发展，传统神灵信仰逐渐弱化，但通过偶像崇拜、品牌神话等形式仍在延续。这一现象揭示了人类对秩序、意义和超越性存在的永恒追求。

人类造神是从单一神到众神共存渐变过程。
盘古开天辟地，混沌初开。女娲从独立创世神（先秦），到与伏羲并列为始祖神（汉唐），反映古代宇宙观与伦理观念的变化。伏羲女娲手中的尺规，是自然观、伦理观与文明史的综合载体，既承载着古人对宇宙的想象，也隐喻着社会秩序与生命繁衍的深层逻辑。其象征体系贯穿中国传统文化，成为“规矩”文化的核心符号之一。
　　体现天圆地方的宇宙观。规象征天，矩象征地，共同构成“天圆地方”的传统宇宙认知。女娲持规对应苍穹的圆满，伏羲持矩象征大地的稳固，体现了古人对天地结构的朴素理解。隐喻了阴阳调和，女娲与伏羲的结合，通过规与矩互补，暗喻阴阳相生、天地交泰的宇宙规律。

强化社会秩序与伦理规范。“无规矩不成方圆”的社会治理理念，规矩不仅是工具，更是社会规范的象征。伏羲女娲作为人文始祖，手中的规与矩代表制定法则、维护秩序的权威，强调人类需遵循自然与社会规律。性别角色与社会分工，女娲圆融、柔顺对应女性特质，伏羲方正、刚毅象征男性角色，反映古代社会对男女分工的隐喻。
代表文明起源与生产技术。规矩是古代工匠丈量、建筑的核心工具，是生产工具的象征，暗示伏羲女娲教会人类建造房屋、制定历法等生存技能，推动文明进步。进行天文观测与历法创制，女娲补天传说与天文观测相关，圆规可能用于绘制星图；伏羲的曲尺与八卦创制关联，体现对自然规律的探索。

突出阴阳交合与生命繁衍。隐喻生殖崇拜，伏羲女娲交尾的形象，表达阴阳结合、万物滋生的原始生殖崇拜。预示人类繁衍的制度化，两人制定婚姻制度，通过规矩规范婚配行为，使人类从混沌走向有序。
　　之后，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谷神、酒神等等逐渐形成体系。对应到社会形态上，原始社会，王与巫共权，王治理社会，祭司通过占卜活动代天言事；封建社会，王作为“天子”开始集权，王统与道统时分时合，最终道统臣服于王统；现代社会，实行共和，依法治国。但资本逐利，炒作热点，不断出现新的偶像，屡屡造神；互联网时代，面对海量的碎片信息，提高自己的辨别力是基本的生存能力。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宏观审于天，微观求于己。个人心理服从社会心理造神，是为了强化秩序。但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心理暗示是自身造神活动。暗示功能的潜力不可估量，但具体效能要和个人特点相结合，积极的心理暗示可以增强自信心、改善情绪状态、提高表现水平、促进身心健康。
　　女娲造人的故事本身就是极大的创新，她以独特的方式，用黄土和水创造了人类，这体现了想象力和创造力的重要性，在现实生活中，也需要我们发挥想象，勇于创新，才能有新的成果和突破。女娲不断地工作，不停地创造人类，直到大地布满人类踪迹，强调了劳动的价值，通过劳动来获取成果和满足感。在做事时不能墨守成规，当遇到困难或效率不高时，要积极思考，尝试寻找更合适的方法。热爱生命，重视团结与合作，倡导人与自然和谐，传承善良的品质；追求自我探索与成长，要懂得感恩与珍惜，在追求发展的过程中不忘初心，保护好我们的家园。

下山时，鲜红大字“无量”崖刻映入眼帘，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择高处立，寻平处住，向宽处行。人生难得无悔、无量。
　　娲祖垂恩，登临处、悬空绝壁。曾炼石、补天穹裂，挽倾鳌立。抟土造人开万世，断鳌立极安千域。更桑麻、九土赐丰穰，春如织。宫阁峻，云涛白。漳水碧，香尘客。谒人宗殿宇，顿消尘迹。四野苍茫皆俯首，八方岑寂同呼吸。待归时、袖底满烟霞，携山出。

本文所用图片由宣化刘生录老师褆躬。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