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墨时光

冰如梦

《淡墨时光》

文/冰如梦（陕西.岐山）

轻轻落笔，纸上一痕。这墨色不浓不淡，恰如那些将忘未忘的往事。我每每提笔，总觉笔端有千钧之重，而落纸却只余些微痕迹。人生情谊，大抵如此，想着要浓墨重彩地记下，临了却只剩淡淡一抹。

记得旧居窗前有一株不知名的花，春来便开，不争不闹。我常在晨起时见它承着露水，日光一照，便显出几分晶莹来。花开花落，年复一年，我竟从未想过要问它的名字。如今旧居已易主，那花想必还在开吧，只是不知可还有人驻足观看。人生路上，多少风景就这样错过，多少同行者就这样走散。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却不知下一个转角便是永诀。

案头有一册旧书，纸页已经泛黄。翻动时须得格外小心，否则便有碎片簌簌落下。这书中夹着几片枫叶，是十年前与故人同游香山时拾得的。当时笑言要留作纪念，谁知一语成谶，竟真成了仅存的纪念。枫叶的红早已褪尽，如今只剩枯槁的脉络，依稀可辨当日形状。岁月这张素笺，最是无情，任你如何珍重，终不免褪色成灰。

近来常于黄昏时分独坐阳台。看夕阳将坠未坠，天际浮着一层淡淡的金红。这时光最为奇妙，既非昼亦非夜，处在明暗交界之处。我想人生中也有许多这样的时刻罢——离别前的相聚，梦醒后的朦胧，死亡前的回光返照。这些时刻往往被我们匆匆掠过，待到想起要珍惜时，早已消逝在时光的暗流里。

幼时读诗，最爱"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之句。当时只觉气魄宏大，如今方知其中苦涩。知己难得，比邻更难。这些年东奔西走，旧友星散，偶有音讯，也不过寥寥数语。各自活在各自的境遇里，渐渐连共同话题也寻不见了。有时想写封信，提笔又放下——写什么呢？写这些年的坎坷？写当下的困顿？还是写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心事？终究只能写些"见字如晤"的客套话，连自己看了都觉得虚伪。

书架上有一叠明信片，是从各地寄来的。邮戳上的日期显示最近的也是五年前了。现代人早不用这等费事的通讯方式，一条微信便可即时传达。我却偏喜欢明信片这种形式——经过千山万水，沾染风尘雨露，才抵达手中。每一道折痕都是一个故事，每一处污渍都是一段旅程。可惜现在连寄明信片的人也少了，大家都忙着在虚拟世界里点赞，却忘了真实世界里的相视一笑。

前日整理旧物，翻出一张毕业合照。照片上的人笑容灿烂，青春正好。我一个个辨认过去，竟有大半想不起名字了。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人，那些一起哭过笑过的伙伴，就这样消失在记忆的迷雾中。而我自己，在别人的记忆里想必也早已模糊不清了吧。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薄如蝉翼，轻轻一碰就破了。

近来学会了一种本事——与寂寞和平共处。寂寞这东西，你越是抗拒，它越是缠人。倒不如打开门请它进来，沏一壶茶，相对无言。久了，它自会离去，虽然不知何时又会再来。在这来去之间，我渐渐明白，人生终究是一个人的旅程。那些曾经同行的人，不过是命运赐予的礼物，时限一到，自会收回。

昨夜有梦，梦见自己白发苍苍，坐在摇椅里看夕阳。梦中并无凄凉之感，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安宁。醒来时晨光熹微，忽然觉得，老去也未必是件可怕的事。若到那时，回首往事，心中还能泛起一丝暖意，便不枉此生了。

墨已干，纸将满。这淡墨写就的文字，终有一日也会褪色。好在，书写的过程本身，已经是一种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