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氏.外传（系列小说二十三）

红豆

项颖原创作品 父亲在地窝子里养了两天伤，地窝子无医无药更没有吃的。贺仲一只好派两名战士送父亲回家。趁着夜色，一路躲过敌人几次巡逻。第二天傍晚，也就是爷爷被吊了一天的时候，才到村口。为了迷惑敌人，两名战士悄悄摸到村南，向岗哨开枪，引开敌人。父亲从村北地道潜入家中。 …… 临走的时候，贺仲一交给父亲两个重要任务，第一，想尽一切办法给困在山里的战士们弄到粮食。第二，继续潜入平泉小学。设法窃取敌人的有利情报。 再次潜入平泉小学? 那不是自投罗网吗？在地窝子里，父亲一脸疑惑，瞪大眼睛看着贺大哥。贺仲一微微一笑，向他讲了当前形势。 承平宁抗日武装力量一举打下小城子县城，轰动了整个东北，同时也震怒了敌人。日伪政权调动大批满洲国军、日伪军和讨伐队，对热河地区进行疯狂地报复。特别是宁城地区，有穷凶极恶的韩全（福）讨伐队。心狠手辣的刘其（昌）讨伐队等等一万多敌人，对宁城县进行拉网式扫荡。为了保存实力，八路军三区队化整为零，进入西部山区与敌人周旋。地方抗日武装，武工队、游击队也都隐蔽山林。打下小城子虽然缴获了大批物资，但是，大部分粮食棉花等物资都分给了当地百姓。坚壁起来的粮食和武器弹药，都在敌人的管控区，在敌人严密监视下很难运进山里。目前，战士们缺衣缺粮，陷入及其困难的地步。 贺仲一带领他的四人武装小组和三名地方干部，躲进山林已经二十几天了。临行时带出来的粮食已经吃光。他们就靠夜晚到附近老百姓的地里扒拉着捡一点冻土豆和捡山上的野生橡子充饥。现在，土豆也没有了。橡子粒吃的人涨肚，拉不出屎来。实在挺不住，前天夜里，他们下山去寻找粮食，不幸与讨伐队遭遇。 听到这些情况，一路兴奋、紧张，激情满满的父亲像泄了气的皮球。参军、扛枪打仗，当一名响当当的八路军战士。英勇杀敌，保家卫国的宏图大志彻底破灭。 弄到粮食 ? 再回平泉小学? 这两个任务，像两座大山压在父亲心底，也难坏了爷爷。 奶奶装好一袋烟递给爷爷，爷爷接过长长的烟袋，十指微微颤抖，将玛瑙烟嘴含进嘴里，牙齿磕得玛瑙烟嘴“哒哒哒”脆响。勉强吸了两口烟，心里微微安定下来，口气坚决地说：“平泉小学是万万不能再去了，那不是去送死吗？” “可是贺大哥说，潜入敌人内部，窃取敌人情报，是更重要的抗日工作。”父亲看着我爷爷脸色说。 爷爷摇摇头表示反对。紧接着叹口气又说：“孩子们……挨饿受冻也不中呀！（孩子们，他指的是抗日战士们。）可是，上哪去弄粮食? 咹? ”爷爷又注视着奶奶。 奶奶一声不吭。屋内，寂静得掉一根针也能听得清楚。 “嗯? 都哑巴了咋地？”爷爷盯住奶奶的脸问：“你倒是拿个主意呀？” 奶奶避开爷爷尖锐的目光。开口说：“家里还能拿出半斗高粱。” 说完奶奶鼻子酸酸的，鼻翼忽闪了几下，硬是把泪水咽回肚里去。 “高粱？那咋行？没听天敏说孩子们都吃坏了都拉憋肚吗？” “那咋办？”奶奶知道，高粱不去皮是煮不烂的，吃了也会涨肚，大肠干燥。 “可是，高粱毕竟是粮食，总比吃橡子粒强多了。” “嗨！” 爷爷着急地直拍大腿。 父亲也着急地坐起来说：“娘，送我回来的战士还在北沟里等着呢，无论如何，得给他们弄到几斤小米，那可是七条人命……” 奶奶含着泪说：“你们都逼我？没有咋办？总不能要我的命吧？” “我有办法！”不知什么时候，二大爷站在了门口。他一步迈进门说：“我能找到小米。” “你?……”大家都惊讶地看着洗过澡显得更加瘦骨嶙峋的项天英。他深深的眼窝，高高的颧骨，尖尖的鼻梁，宽阔的嘴巴。深陷的眼窝内，两只眼睛像鹰眼一样盯着大家。 二大爷回到自己屋，二娘服侍他洗了个热水澡，又下厨房为他做了一锅高粱面粥。二大爷唏哩呼噜喝下四大碗热面粥。挺着鼓鼓的肚皮躺在自家热炕头上美美地睡了一觉。这是他自从去年腊月被抓到现在睡得最踏实的一觉。当他一觉醒来，发现天快亮了。心里惦记着受伤的兄弟，便穿衣来到爷爷房间。 见大家半信半疑地望着他，二大爷只好将去年冬天丢米，天敏滚下山坡被日本人抓走。后来两袋小米被癞二狗藏在锥子山下山神庙后坡窝棚内的经过对我爷爷如实坦白交代。 爷爷听后，转忧为喜。说：“人不该死，总有一救，这是老天的安排! ”爷爷看着瘦如干柴的天英：“你能行?” 二大爷拍着胸脯说：“爹，你放心，别看我一身骨头架子，我只是受点皮肉之苦。没有大碍，吃两顿饱饭就好了。” 爷爷鼻子一阵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摇摇头，动情地对二大爷说：“天英啊，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让你再出点啥事 ! 嗨! 还是算了吧！ ” “爹，还是我去。”父亲说。 “不行，你伤得这么重 ! ”二大爷说。 “我有枪，遇上敌人也不怕! ”父亲坚定地说。 “我路熟，我腿快，我去最合适。”二大爷坚决地说。 “都别争了! ”爷爷在炕沿上磕掉烟灰，将烟荷包揣进怀里，将长长的烟袋干别在腰后，起身下地穿鞋，平静地说：“我去。” “爹……” “爹……” “你不能去，敌人查得紧! ” “查的再紧，我一个老头子，出去捡点柴火不中？” “真不中，爹，你找不到 ! ”二大爷极力阻拦。 爷爷瞪起眼睛说： “嘿，大西山哪块石头我不熟悉? 哪颗草我没踩过? 画个地图给我。” 奶奶也附和说：“让你爹去吧，给八路军送粮也不是一次两次，从没出过差错。” “你娘说得对 ! 姜还是老的辣 ! 天敏，赶紧告诉我接头暗号，我说走就走。”爷爷得到奶奶的支持，显得很得意。 “黑鹰” “白鼠” 爷爷和父亲对视一眼，神色诡异地笑了。 二大爷知道老爹说一不二，赶紧找来纸笔画了个地图。 爷爷匆匆穿戴好衣帽，将地图塞进靴筒夹皮层。临出门嘱咐俩儿子：“眼瞅着天要亮了，天英天敏你们还是进地窖躲一躲。等大金牙回过味来，一定还会来搜查。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准出地窖，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更深人静，四野茫茫，正是黎明前的黑暗。爷爷身形如豹，翻过后院围墙，扑入黑暗之中…… 弯月如钩，群星璀璨，连绵不断的群山如海浪般摇曳起伏，如影如幻…… 爷爷与两位战士轻盈的脚步声与疾驰的马蹄声交错叠印，在恐怖与自由的山峦间呼啸回荡。 爷爷和战士的脚步悄然离去…… “哒哒哒”地马蹄声像战鼓一样敲击着战乱纷繁的大地，也敲击着每一位读者的心灵…… 时光倒转，穿越回1900年8月…… 山东，莱州府。 义和团惨遭袁世凯屠杀。 天齐庙教会，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乱枪之中，老高祖、太爷爷与小朱红一骑三人，冲出清军包围。 小朱红双臂紧紧缠绕住师兄项慧丰的后腰，面颊温柔地贴紧师兄后背。这是自从爱上师兄以来与师兄最最亲近的一次机会。爱情的幸福让她一阵阵眩晕，如腾云驾雾般浑身酥软。背部的鲜血在飞马风中如同梅花飘飘洒洒。她面颊潮红，樱唇飞扬，眉宇间展露出无限柔情……她梦幻与师兄误入室外桃源，眼前红霞拂面，花蕊飘香，蜂蝶飞舞，茅屋篱墙…… 啊！好美 ! 小朱红叹息一声，身体晃了晃，再次紧紧搂住师兄。 太爷爷项慧丰一手捂住老高祖胸前伤口，一手勒住马缰，铁青马嘶鸣一声，冲过护城河。 在城外一庄户人家，与太奶奶汇合。（太奶奶的娘家。） 拴在门外大柳树下的枣红马一声嘶鸣，前蹄腾空，它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太奶奶早已经村妇打扮，灰头土脸地张开双手迎出来。 “啊呀！”太奶奶惊得倒吸一口冷气，捂住口鼻往后倒退几步。只见老高祖面如白纸，头颅低垂。铁青马的脖颈，肚皮全是凝固的黑血。 “爹爹！”太奶奶惊乎一声，再次扑上前去。 当家人们七手八脚从马背上抬下老高祖和小朱红时，老高祖已经身体僵硬，早没了气息。小朱红也只剩一线游丝。太爷爷项惠丰一手抱住老高祖，一手搂住小朱红失声痛哭：“爹爹！小朱红……你们都是为了我，为了我呀！” “唉……” 突然小朱红发出了微弱的叹息。 “小朱红——小朱红——你醒醒……”太爷爷和太奶奶一迭声地呼唤着小朱红。 小朱红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你醒了！小朱红啊……”太爷爷悲喜交集，不顾一切地把小朱红抱在怀里。太爷爷欣喜又激动地眼泪劈哩叭啦掉在小朱红脸上。小朱红微启粉唇，声音微弱地叫了声：“师兄……” 。“哎，我在，我在 ! ”太爷爷将额头抵住小朱红的额头，任凭泪水鼻涕在小朱红脸上涂抹。 太奶奶站在一旁，看见此情此景，心里还是酸酸楚楚，很不是滋味。但她还是大发慈悲，转身离开。 小朱红呼吸急促，微微张开粉白的嘴唇，寻找师兄的唇……太爷爷将滚烫的嘴唇贴近她的唇，用力地吮吸着……吮吸着……似乎要将她那粉白的嘴唇吻出血色来。小朱红被爱折磨的一阵阵眩晕，又一阵阵醒来…… “我爱你……” “我也爱你！……” 这是他们相爱以来，第一次发出爱的宣言。 小朱红用尽最后的力气伸出双臂，紧紧搂住师兄的脖颈久久不愿松开，在太奶奶的不断咳嗽声中，慢慢松开，幸福而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小朱红，小朱红呀，师兄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太爷爷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伴随着太奶奶急促的脚步声。 “小朱红……”太奶奶“扑通”给小朱红跪下扣头：“小朱红，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永世难忘 !” 太爷爷项惠丰在小朱红尸体前长跪不起，扯下白色衣襟，咬破手指，用鲜血为小朱红写下一首永别诗： 《秋别》 八月秋殇洒红香，西风萧瑟冷断肠。 残烛犹自冷香艳，孤灯何时燃故乡? 一花一叶寒意起，半枕凉衣半枕霜 ! 泪目相望弹指过，谁为素娥暖心房? 太爷爷颤抖着双手将白襟血诗轻轻放在小朱红胸前，替她合上眼皮。长叹一声，匍匐在地哭着说：“小朱红，师兄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一定加倍还你！……” 太奶奶的娘家爹早已经准备好了一辆毛驴车，劝太爷爷项慧丰：“快走吧，一会儿官兵追过来了！老爷子和二奶奶的后事交给我来处理。” 太爷爷再次扑向老高祖……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一天之内，失去两位亲人。怎不叫人伤心欲绝? 太爷爷哭得天昏地暗。坚持要安排好爹爹和小朱红的后事。太奶奶给太爷爷跪下说：“慧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看看两个孩子吧？他们还小呀……” 太爷爷哭说：“要走你和孩子们走，我不走！” “你……”太奶奶急得说不出话来。 正理论间，远处传来枪声。 太奶奶的娘家爹，也就是太爷爷的老岳父走过来，啪地给了太爷爷一个大嘴巴，吼到：“混蛋! 你爹和二奶奶是为谁死的？！两条命搭进去了，你还要让孩子老婆都陪着你去死吗? 赶紧走！” 啪啪，枪声越来越近了。 那时候我爷爷已经懂事了，而且练就了一身武功，初生牛犊不怕虎，看到爹爹为难，挺身而出说：“不怕！天大的事，我顶着 ! 我留下来。”太奶奶吓得面如土色，给了我爷爷一巴掌骂道：“赶紧上车，再捣乱，娘一头撞死给你们看！” 我爷爷扑向老高祖大声哭喊：“爷爷呀，我的爷爷呀……孙子一定回来为你报仇！” 太爷爷叹息一声，看看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只得脱下一身血衣，换上老岳父的土布衣服。头上裹一块脏兮兮的毛巾，赶着毛驴车，拉上我太奶奶和十一岁的我爷爷和二爷爷，逃亡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