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华黎血战鄜州

月满西楼(老尉)

作者：杜延红

木华黎血战鄜州

宋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初，金军攻入汴京（今河南开封），四月庚申（农历初一，公历5月13日），掳徽、钦二帝北迁，北宋亡。五月庚寅（农历初一，公历6月12日），康王赵构即位于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市睢阳区），建立南宋。大厦已倾，瓦椽焉附。此后十数年间，地处边陲的鄜州（今陕西富县），如叶飘零，在南宋、金、伪齐相互攻伐中易手更迭，战端频现，灾祸连连。

金天会七年（公元1129年）三月庚寅（农历十二，公历4月2日），金将蒲察、完颜娄室攻陷鄜州。次年七月戊申（农历初八，公历8月13日），南宋统制官吕世存、王俊复鄜州；九月癸亥（农历二十四，公历10月27日），南宋川陕宣抚处置使张浚与金陕西主帅完颜宗辅集大军决战于耀州富平原，宋军大败，本路诸州皆陷，金人复有鄜州。天会九年（公元1131年）十一月乙未（农历初二，公历11月23日），金以陕地赐刘豫伪齐，鄜州又隶伪齐。天会十五年（公元1137年）十一月丙午（农历十八，公历1138年1月1日），金废伪齐，鄜州还金。天眷二年（公元1139年）春正月壬午（农历初一，公历2月1月），宋金和议，还陕地于宋，鄜州归南宋。次年五月，金国叛盟，金将完颜宗弼攻掠陕地，金人又克鄜州。自此鄜州于金近百年之久，隶鄜延路，沿宋制置保大军节度使，建制从三品，领洛交、直罗、洛川、鄜城四县及三川镇，节度使多为完颜氏宗室，期间将吏守职，上下相安，迎来一段相对和谐稳定的发展时期。

明昌二年（公元1193年），西夏伺机攻陷鄜州，剽掠一空，弃之而去。泰和六年（公历1206年），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大安二年（公元1210年），蒙古开始攻金。次年挟夏军深入金境，直抵中都（今北京），金蒙战争拉开序幕。此后二十多年间，金境未得一刻安宁。金兴定五年（公元1221年），河北、山东、河东、辽东已皆陷于蒙古。冬十月，成吉思汗令蒙古太师、国王木华黎自云中（今山西大同）入葭州（今陕西佳县），攻取绥德，直逼鄜延。十一月，兵临延安府，金元帅完颜合达与纳合买住列阵三万于城东，木华黎命骁将蒙古不花率骑士三千诱金兵于城东两谷之中，斩首七千余，完颜合达败入延安城，坚壁不出。木华黎以城池坚深，猝不可拔，乃留军围之，自将大军南徇洛川（今陕西洛川旧县镇）。完颜合达知其意在克鄜，遂在洛川陷落之前，牒命周边军马迅集鄜州。

十二月，木华黎集结兵马自洛川北上，与金军对峙鄜州，双方精锐尽出，悍将云集。金国守将四员，依次为: 主将纥石烈鹤寿，出身武举，前因屡败宋军，以功迁金紫光禄大夫，授武胜军节度使，俄母丁忧，以本官起复，权元帅左都监，行元帅府事于鄜州。权元帅右都监蒲察娄室，泰和三年（公元1203年）进士，以攻取南宋兴元、平阳、晋安诸郡进阶权元帅右都监、河东路安抚使，奉命将兵救鄜州。保大军节度使完颜六斤，门荫入仕，累功迁刺史，同知临洮府事，徙庆阳，迁鄜州保大军节度使。金安军节度使女奚烈资禄，本姓张氏，因功迁通远军节度使，兴定三年（公元1219年）改西宁州刺史，赐姓女奚烈，骁勇善战，一杆长枪无人能敌，军中呼为“张铁枪”，因破梢子岭、武休关进阶金安军（今陕西渭南华州区）节度使，奉命驰援鄜州，木华黎素慕其名，传令务必生擒之。蒙古战将六员: 主帅木华黎，蒙古“四杰”之一，和汉大将军卫青一样，凭勇武和战绩实现了从奴隶到将军的跨越，屡次救成吉思汗于危难之中，曾指挥野狐岭和浍河堡之战，歼灭金国中路十万精锐，元太祖十二年（公元1217年），诏封太师、国王，主持征金事宜，木华黎不仅雄勇善战、且沉毅多智，是能与成吉思汗、耶律楚材同议国政的少数战将之一，常于帐前敷陈时政得失，曲中宸虑，深受倚重，与博尔术被成吉思汗誉为“犹车之有辕，身之有臂”。

总管都元帅吾也而，以武勇称，喜从阵中生挟敌将而归，从木华黎平河东、辽东数十州，授金紫光禄大夫、北京（今内蒙宁城西北）总管都元帅，之前攻延安，矢中右股，力战破之，又从征鄜州。达鲁花赤（官职称谓，蒙语意为“镇守官”）晻木海，善用炮石，从成吉思汗征伐有功，诏授金符，选五百人教习炮石，从木华黎南征，攻城拔坚，多赖其力。兵马都元帅石天应，字瑞之，金降将，从木华黎大小二百余战，每战必身先士卒，累功迁金紫光禄大夫、陕西河东路行台兵马都元帅。镇国上将军史天祥，金涿州降将，随木华黎攻取金八十余城，因功迁镇国上将军、兵马都元帅。军都统田雄，字毅英，金国降将，骁勇善战，从木华黎征伐，定府县三十余座。此战注定惨恶，双方都无退路，攻方志在必得，守方誓与城池共存亡。攻城伊始，木华黎每战必先令晻木海以炮石击其城垛及守军，再合军猛攻之，金兵则死命拼守，寒风瑟瑟中，双方血战数日，终因兵力悬殊，金军渐渐不支。

闰十二月辛巳（农历初一，公历1222年1月16日），鄜州城破。右都监蒲察娄室战死军中。左都监纥石烈鹤寿与保大军节度使完颜六斤率数骑突出城，蒙古骑兵追及之，纥石烈鹤寿据土山力战而死，完颜六斤势穷投崖而亡。“张铁枪”挑落蒙古骑士十数人，终因力竭，被吾也而、石天应并力而擒，送至帐前，木华黎责其不降，厉声答曰:“我受国家厚恩二十余年，今有死而已”，木华黎义之，欲解其缚，诸将怒其不屈，且多杀同伴，竟而弑之。至此，鄜州四员守将全部壮烈殉金，食国之禄死国之事，无一惜身投敌，以军人最荣耀的方式撑起行将朽木之大金帝国最后的尊严。早在攻取河东诸州时，木华黎曾听从河东西路兵马都元帅史天倪建言，禁止士卒抄掠屠掳，然鄜州之战太过惨烈，伤亡甚巨，众将盛怒，且此战旨在歼灭金军主力，无意攻而守之。蒙古铁律 : 抵抗愈坚，屠戳愈重，木华黎欲留“张铁枪”而不得，亦不刻意约束，一番屠掠过后，旋即弃之，率军南取坊州（今陕西黄陵隆坊镇）后，由丹州（今陕西宜川）渡黄河，往河东围攻隰州（今山西隰县）叛军，留下一座生灵涂炭、满目疮痍的鄜州城。

金国极盛时期的泰和年间（公元1201——1208年），鄜州在册6.29万户，按当时户均人口推算，相当于今天富县、洛川两县境内，约有人口43万左右，远超盛唐天宝年间、北宋崇宁年间和现在。同时期的鄜延路，包括延安府及鄜、坊、丹、绥德和保安州，共在册20.56万户，人口约120万。此后战乱不息，自公元1234年金国灭亡到1271年忽必烈建立元朝，止有人口9.46万，户不足万，骤减九成还多。域内郡邑无长吏，闾里无居民，荆棘蔽野，烟火断绝。三千年沧桑巨变，自古成败王侯论；九万里风云激荡，从来兴亡百姓苦。王朝更替的战争残酷程度远超想象，疯狂屠掠带给一个地方的历史创伤永远无法修复。

经此一役，鄜州军民惨遭屠戳，寺、观、州府夷为废墟，典籍文献付之一炬，政治、军事地位迅速下滑，再无昔日北朝要塞、隋唐上州、宋金重镇之雄风。如今，鄜州已很难见到金代以前的只页片牍，自北魏神鹿衔标建城以来累积的千年文明遗存损毁殆尽，重续这段历史，多需借助鄜州之外其他方志和史料，令人扼腕叹息，愈感今日和平强盛来之不易，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