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青山，祭扫我娘

道州 丁作金

清明那天，我携弟辈、侄辈及孙辈一行数十人，提着纸钱香烛，为我娘扫墓。

湘南以南有个叫中湖洞的村庄，八年前娘逝世，就葬在离村四里的青山上。

天空乱云堆积，太阳光芒穿不透云层，阴沉沉的青山，仿佛是黄土长出的梦，郁郁葱葱。一路草木深深，一路荆棘莽横，一路繁花似锦。我将青山撕开一个口子，为娘扫墓，让娘的坟墓迎来第八个清明！

草木叶片上残留的露水，沾湿了我的衣裳。或许是前日下过雨，枯叶遮盖的地面有些湿滑，虽不泥泞，但爬跋艰辛。腰酸腿软地来到娘的墓前，睹坟思人，泪湿双眼。

作家余华说：“亲人的离去，不是一场暴雨，而是一生漫长的潮湿。”

在娘的坟前，母爱的点点滴滴如雨如泉，涌上心头。它不会随时光流逝而消减，反而在岁月深处牢牢沉淀，刻在心底，永远铭记。

牢记的眼泪，是一生漫长的潮湿。看见一棵树，会让我想起娘的身影；望着一朵云，会让我想起娘的魂灵。

我娘是二〇一七年农历五月二十八逝去的，五月小，离六月只有一天之隔。湘南俗话说：“有福之人六月生，无福之人六月死”。我娘还算是有福之人。

在娘墓前的左右，我领着她的子孙们，种下两棵松柏幼树，大家轮流培土，希望娘的魂灵如松柏长青。这八年来的每个清明，我来为娘扫墓时，心里总想着在娘的墓地，种下美的心愿。比如：种清风，也种和气；种《声声慢》，也种《长相思》；种“儿行千里母担忧“，也种“八千里路云和月”……。

一九四〇年，日本鬼子侵华战事尚胶着。我外公携外婆在江永桃川“躲日本”时生下了我娘。解放后，我娘随父母回到道县上马石村。外公一世贫穷，靠做长工维持生计，没有送子女进过学校门，长在新社会的我娘一字不识。但是我娘长相清秀，聪慧勤劳，干活舍得出力，女工做得漂亮。

一九六一年，人民公社化的“公共食堂”散伙。面黄肌瘦的一代青年人，从忍饥挨饿的的岁月里挣脱出来，开始谈婚论嫁。在一次为侄女送亲到中湖洞的偶然机会中，我娘遇上了我爹，后来便嫁给了我爹。

我娘嫁给我爹后，是祸不是福。我爹四岁丧父，六岁母亲改嫁成孤。家贫如洗，孤傲散漫，只上过一年当时遍及乡村的半工半读“红专学校”，认得几百个汉字。后来，“跟屁虫”般地巴结村里一位高中生，求学习字，才打下了识文断字，吟诗作对的底子。

我爹与我娘结婚时，正担任村会计，他自持高我娘一等，我娘没少受他欺负，好多次都闹到离婚的地步。是我娘的一忍再忍和勤劳节俭，用吃亏来维持婚姻失衡。再后来，我娘用瘦弱的身体和贫乏的乳汁，喂大了我和三个弟弟。母以子贵，四个儿子，渐渐为娘添福。我爹自奋担当起赚钱养家的责任。从此家庭和睦，为培养四个儿子不辞劳苦。如今我们四兄弟比下有余，比上不足，都是托了父母之福！

子孙们在我娘的墓门前摆好酒、肉、水果和糍粑，烧香化纸，磕头作揖。我拿锄头从墓地远处挖来一坯新土，添在娘的坟头，又宰杀了一只雄鸡淋上鲜血，为娘祭扫。山风踩着树梢纷纷围拢来，吹得纸钱蹿起火苗，我告诫家人谨防火患。

站在娘的墓地前方远眺，极目处是道州古城的高楼大厦，眼跟前是新建的涔天河水库右干渠，渠水潺潺流过墓前的高架天槽。视野的中间是村庄、田畴和低树矮林，在那大片低树矮林间，是正在兴建的紫金矿业园区。我娘的墓地，占得高，望得远，风光无限。见证着家乡日新月异的变迁，愿娘在这方风水宝地里安然长眠。

清风抚青山，花开满树香。这些年来，家乡村子里都用上了电和液化气烧菜做饭，再也没有人去砍柴、沤炭，森林植被疯长，荒山野岭变成了密林幽境。清明时节，家乡的青山上，到处听到百鸟争鸣，最扎耳的是杜鹃鸟如泣如诉的叫声。

杜鹃鸟的叫声惊魂，山林间寻路纠心。返回的路上，我脑子里想起了贾平凹说过的：“今生今世，我最忘情的哭声有两次，一次在我生命的开始，一次在你生命的告终。第一次我不会记得，是听你说的，第二次你不会晓得，我说也没用。”这话，道出了我此时的心声。

是的，天之大，唯有母爱最纯洁无睱。牢记母爱的眼泪，是一生漫长的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