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美食和爱不能辜负

笨笨的食堂

写下这个标题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犹豫。其一当然是因为这句话是当下流行的说法，也是书中的高频句子，其二却因为这实在是一句至理名言。试想，滚滚红尘，岁月漫长，若无美食和爱的念想加持，人生会是怎样的无趣以及无聊。

事实上，郑凌红的《红尘味道》的确是一本关乎美食与爱的书。写的是开化美食，却也关联着整个江南。他的笔触有时沉静有时轻快，有时充满哲理有时诗意无限，看似天马行空，却令人在那些蒸炊煎炒的食物里面，读出许多缠缠绕绕的爱。

这些爱，有亲情，有友情，也有乡情。这些人，有亲人，有多年老友，有乡间掌厨的农人，亦有素不相识的过客。

郑老师是开化人，开化是钱塘江源头。而我与他同属钱江源。城市和乡村因水起源，食物也是。在他的笔下，那些活色生香的美食便似同源同宗，似曾相识。因了这份机缘，在文字中慢慢洇染出另外一种熟悉和亲切来。

你看，他说：味道。“在开化话里，‘味道’的意思等同于舒服，本地人形容一种很好的状态时，会情不自禁地说出‘味道’两个字”。我的老家，与开化同饮一江水，味道二字，也是同样的使用方法。

《红尘味道》共分为八卷，分别有一个浪漫或深情的标题。对于读者来说，假如没有后记的解释，恐怕不太能理解作者取这八个名字的良苦用心。但若读完全书，再细看后记的说明，便有豁然开朗之感，似与作者之间心领神会的相视一笑。

开篇，便是开化十大碗。写的是去开化必吃之物，亦是开化盛名在外的食物，比如开化青蛳、比如清水鱼、比如白腊肉。它们都是开化独特的存在。我这个外乡人，也曾不远百里，专程去开化品尝过，与味蕾记忆同时留下的，是老板娘对于家乡美食自豪自诩的语气。

自豪自诩——作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十里春风，如此盛大的介绍，自然是有十足的底气的。那些出自天然，简单又朴素的食材里，藏着多少的舌尖惊喜。又有多少南来北往的人们，籍此记住了开化这个地方。

而为什么，我这个异乡人，竟在字里行间读出了乡愁。

那些夏日摸青蛳的场景，一片豆腐干的儿时记忆，大热天午后翻开一块块石头寻找虾蟹的经历，在这个仍有微凉的暮春时节，忽然如放电影般在我脑海中一一浮现出来。这些场景，儿时的我们，都是经历过的。我们也从那样的童年中长大，一步一步，走向外面的世界。

都说见字如面，那么读这样的文字，恰如老友重逢。

这样的共鸣，或者也是郑老师写《红尘味道》的初心吧。

在这个一切都快的时代，已经很少有人能停下脚步，去听一听那些从前的故事。他却不紧不慢地坐下来，历时几年，为读者们捧上了一碗浓浓的人间烟火。

他说，哪怕人不在故乡，每时每刻都在唱念做打。

虽然，除了短暂的远游经历，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家乡。

身在家乡，也是有乡愁的。复刻那些渐行渐远甚至消失了的记忆，是乡愁的另一种表达，那是千百年文化的根系所在。只要文字在，那些曾经的人和事便不朽。

或许也因为此，我更偏爱书中那些童年记忆里的美食，它们同样是见证过我的童年的。作者给它们取名叫“七星台”，他说这些食物如北斗七星，熠熠生辉。拌饭、腌辣椒、酸荞头，这些食物都是朴素的，也是物质匮乏年代餐桌上的常客，更是巧手主妇们改善生活的巧心思。时代在前进，食物也在更迭，如今的餐桌上，它们的身影已经罕见，偶尔作为配角出现，一见之下会令人油然生出一些怅惘，仿佛看到儿时的时光一晃而过。

沉浸在书本的描述中，我经常会有一些时空上的错觉。似乎回到少年时，晚上放学回来，在路边的馄饨店叫一碗馄饨，看着木头的锅盖被沸水顶得起起伏伏，馄饨在锅里忽隐忽现，热气氤氲着脸，也抚慰着胃。这样的时候，一颗心总是温暖又妥帖的。老板娘和气地笑着，认真对待每一位客人，也认真对待每一碗馄饨。偶尔能看到她包馄饨，艺术创作般富有美感。她是我们的街坊。书中，有很多的篇幅，写的便是这样的人。他们守护着美食的技艺，在工业化浪潮中，固执地保留着传统的风味，那一方小小的厨房便是他们的舞台，一个人，几道菜，是他们波澜不惊却又味觉汹涌的江湖。他们是美食的匠人，更是传统文化的守护者。

所谓故乡，不过是那一碗永远盘踞心底的人间至味。食物之于人，绕不开的永远是父母亲人。他在《父亲的包子》里说：“父亲的包子在我十来岁就打了底，舌尖幸福感的底，吃过一次就忘不了的底。这样的幸福拉了很长的光阴线，从年幼到走上工作岗位。时光没有为谁停留，我努力拽着亲情的风筝线，开启关于味道的种种回忆”。在他的笔下，父亲的包子是承上启下的一种存在，是奶奶的情有独钟，是他的热切期待，更是父母在寻常日子里的相濡以沫。最平凡的烟火里暗藏着芬芳，弥漫在那个叫“家”的地方。那些最家常的食物细细包裹着的，都是亲情，就像母亲的糯米饭，见证了他慢慢长大的过程，而丈母娘的红烧肉，是他在另一个视角的成长。他把这些统称为“三生缘”，是贴切的。

著名作家陆春祥先生在序言中说：我们将整个世界视为自己的花园。他说，草木们其实都寂然无声，有时经过树下，一张叶子会轻轻搭上你的肩头，那也是悄无声息的。这和写作者的状态多么相像。写作是一件如此寂寞的事情，无数个夜晚的灯下长坐，无数次键盘声的孤独回响，是写作者的常态。正如陆老师所说，写作是一场漫长的修行。只是，写作又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那一个个清寂的日子，仿佛都在播种耕耘，完稿的那一天，忽如一夜春风来，自己的世界就此春色满园。

除了食物的色香味之外，这样的姹紫嫣红，是让作者在这红尘中日日摸爬滚打却依然能心生欢喜的最好理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