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菜

唯楚有

某日吃饭间，一家人聊起当年生产队年代，去城里卖菜的往事，回想起来，仍唏嘘不已。

生产队时期，卖菜是农村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相比于传说中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我记事时，一般农家已经可以喂养一、两头肥猪，散养十只、八只鸡鸭，或在家前屋后栽上三、几棵果树，或在自留地种一些经济作物，但卖菜才是农家主要的变现途径。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去城里卖菜其实是挺不容易的。我们家离湘潭市区有三十多华里，隔着湘江，还要坐轮渡过河。那时农村家庭基本上没有自行车，出门全部靠11路——两条腿走路。前一天傍晚去菜地摘菜，拣好洗好，并摆放整齐。凌晨三点，将要卖售的青菜、鸡蛋、火焙鱼等农产品装入筐子，约上几个相好的社员，挑着菜担，披星戴月，出门了。

那时很多人家，因贫穷舍不得买手电筒，遇上月黑风高的夜晚，还要在扁担一头挂上马灯，才能行走夜路。挑上几十斤的菜筐，高一脚低一脚，走在乡间小道，风尘仆仆，快行三十多华里的夜路，一般清晨六点半左右，赶在城里工人出门买菜的时间前，摆好菜摊，才能顺利的将自己挑来的青菜和农产品卖出去，然后八点稍过便收摊。紧攒着卖菜所得的现金，再挑着空筐，赶回生产队出工。

那时农村是真的很穷，好不容易卖点钱，一分钱都舍不得花。每次去城里卖菜，除了来回过渡的船票0.3元，及市场管理费0.05元的支出外，个个都空着肚子，羡慕的看着街边美食吞口水，却硬是要坚持到中午回家吃午饭。

有一次大哥去中洲路菜场卖菜，那里离大舅家不远，好彩不彩，正好让上班途中的大舅见到了，大舅怕大哥饿着，便买了两个面包给大哥当早餐。那年头，面包对于农村人来说简直是奢侈食品，大哥舍不得吃，把面包收好，饿着肚子把面包带回家交给老娘。一直到吃晚饭时，家里人齐了，老娘才把面包拿出来，一家四口，每人半只。印象中那应该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面包，松软可口，闻着香极了，简直是从来没有品尝过的人间美食……。当年说共产主义是牛肉加面包，怪不得面包好吃，好羡慕城里人。

卖菜过程中，也有很多趣闻轶事。有一次我们在河里抓了一条大黄鳝，足有一斤多。我们家人不吃鳝鱼，又没有时间拿去城里卖，便按湖南人的习惯用灶火燻成腊鳝鱼。之后的某个周末，大哥二哥结伴去城里卖菜，市场上卖腊鱼、鱼干的多，但卖腊鳝鱼的极少，所以问价的不多。等到其他青菜、火焙鱼、鸡蛋等农产品都卖完了，最后只剩下那条腊鳝鱼，还是无人问津。两个少年等了好久，不禁烦躁起来。这时有个中年男人过来问价，说哪有这么大条的黄鳝，你们是将蛇燻黑了当腊鳝鱼卖吧！并还了一个极低的价格。二哥本来就等得不耐烦了，见那人乱还价，很生气，大声怼说：“你说腊蛇就腊蛇吧，不卖了！”，猛的将腊鳝鱼丢到地上，狠狠的跺上几脚，然后一脚把腊鳝鱼踢飞，掉到马路中间去了。把询价的中年人呛到一头雾水，忙说“小孩子有话好好说嘛，这是发么子脾气呢……”

我们不是菜农，去城里卖菜，每个月也就两、三次，所以也卖不了几个钱。每次去城里卖菜，来回走上七十多华里，前后大半天。如果有鸡卖，可能会有多一点收入，但农家一般要是卖鸡，肯定家里急用钱了，不然舍不得的。很多的时候，都只能卖得十元八块，大哥说最少的一次，因青菜旺季，行情不好，仅卖得三元多银子……。现在回想，当时农村要赚点钱，是多么的不容易。

我小时候去城里卖菜的次数不多，更没有体验过凌晨三点出门，挑几十斤青菜，步行三十几里去城里的经历。印象中，仅有过几次和大哥的去城里卖菜的模糊记忆，大哥骑着破单车，青菜和农产品放在笆篓里，我坐后座。那应该是八十年代初的事情了，去到湘潭市里，好像是大哥在街边卖菜，我则在旁边的小人书档看图书，纯属进城玩耍。

好多好多年过去了，我们也幸福的生活在大都市。每天也要去菜市场买菜，而老娘，则特别喜欢去关照街角那些挑菜担的临时菜贩。每次买菜回来，说今天是买的从化婆的菜，说从化婆的菜是自家种的，虽然样子不好看，但没有使用过农药、化肥，让人放心。然后说从化婆一大早，挑着菜担，专门乘坐公交过来市场卖菜，挺不容易的，且她的菜是早晨收摘的，特别新鲜、清甜。从化婆的青菜自然是清甜好吃的，但偏爱从化婆的自家青菜，老娘是否也流露着心底深处，暗藏当年去城里卖菜的情结呢？！

卖菜的往事已经过去很遥远了，但年少的记忆却久久不能忘怀……

某日梦里，梦见年轻的老娘，约着生产队里的几个小媳妇、大姑娘一起，凌晨三点，挑着菜担，扁担一头挂着马灯，披星戴月，形成一路小纵队，大家有说有笑，沿着乡间小道，风风火火的疾行着……

（陪老娘聊聊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