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草色遥看时节

溪谷

1977年初春，再次踏上去昭盟克旗青年点的旅途时，心情已经与半年多前截然不同，那时的企盼与激动已荡然无存。那会儿在火车上一路唱着歌，那些让人心情澎湃的歌。只半年多点，谁也不再想起那些歌。就算想起，也没了那时的感觉。有时觉得好笑，是不是长了年岁，感觉迟钝了。

去昭盟，本来是冲着蓝天白云草原去的，想看牛羊徜徉，想看骏马奔驰。却被送进了山沟谷地，黑乎乎的乌鸦飞时遮天蔽日，落时染得一片片山坡像洒了墨汁。谁不失望？可即便失望，也会雨过天晴。因为年轻，因为生活虽苦，却新鲜，便调动起年轻人强烈的好奇心。帮伙房去河边的泉眼挑水就很好玩，拿着镰刀上山砍柴也很有意思，去菜园子除草间苗割韭菜也有莫大的乐趣，何况还有猪啊，羊啊，马呀的，连钐草、割豆子的把式都那么让人跃跃欲试。

可这一切都已远去。新鲜感没了，激动也平息了。从1月4日到4月4日，在大连猫了三个月的冬。还是城里小时候就熟悉的井然有序的街道，鳞次栉比的高楼洋房感觉亲切舒服，只是整天闲得五脊六兽。春节过后，除了跟点里同学见见面，就是在家里呆着，难得再见到小学及中学同学。成天翻看通讯录，下乡的自然是看不到。他去了新金碧流河，她去了庄河明阳，她去了青堆子；又或是他下到旅顺铁山，他则复县交流岛，她近些也是在金县董家沟。没一个够得到的，留城的又不知人家愿不愿意被打扰，日子便过得懒散无聊。

懒散无聊也不错。每天可以一觉睡到睁眼，没有上工钟声的惊扰，没有队长派活组长催着干活的吆喝声。醒来想干什么干什么，想何时干就何时干，想不干就不干。这样的自由学生时没有，点里也没有，没想过将来什么样。

自由也是懒散吧，还能是什么？每天可以懒散着不就是自由吗？读书可以懒散地读，下乡前学的木工可以懒散地捡回来做个小木箱，还可以懒散地帮邻居修修收音机，中学时的手艺还未生疏。生疏了的是维修汽车电气系统的技术，尽管始终没忘记海港汽车维修厂王师傅的叮嘱，让我学好技术下乡后好用。好什么用？大队里连台手扶拖拉机都没有，点里也没电。学到的钳工电工技术也无处显摆，城里那么多工厂支援给青年点和大队的机器车床一直在土堆里趴着生锈。家里也不需要钳工，换个灯泡保险丝或日光灯管也用不上电工技术。闲着没事，一会儿抓起口琴随便吹几首歌，一会儿拿起笛子胡乱吹几个曲子，没头没脑，也没心事。就这么慵懒着，散漫着呆在家里。

转眼，春天来了，三个月无聊的日子就要过去，点同学叽叽喳喳准备动身回点了。“要回点了，” 大家相互提醒着，像件大事似的。的确是大事，无聊的日子到头了，忽然就茫然起来。无聊时，总不知怎样打发日子；要走了，忽地发现好多事没做。无聊时，总不觉得家有多该留恋；要离开了，爸爸妈妈弟弟便就忽地亲切起来。无聊时，会想起点里毕竟有些乐趣；要回去了，那种说不上来会怎样的日子又堵满了心口。

要不是点同学的叽叽喳喳，真不想回去。可终究要回的，人已不是城里的人了。火车把我们从大连送到沈阳，再从沈阳转运到赤峰。等了两天，从大连一路开过来的两辆大解放才到。8日一大早启程，大解放载着我们开始一路向越来越高的海拔攀爬。山路颠簸，漫长的颠簸伴着漫天的乌云，没有一丝春的气息，沉闷得喘不过气来。大家就唱歌，在四月荒芜的崇山峻岭中。歌声颠簸地向四面八方传去，站在车上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激动着。我却激动不起来，有什么可激动的？

“下雪啦！” 从前边的车传来激动的喊声。

“下雪啦！” 我们的车也激动地喊。真的是雪，冰雪。四月天，乌黑的云凛冽的风带来的冰粒，在车的行进中，打在脸上，生疼生疼。“下雪啦！” 原来不是激动，是警示，像烽火台传递着敌情。

“下雪啦！”

当两辆车都在喊着“下雪啦”时，喊声终于从最初的惊讶变成激动。从惊讶到激动也不知是怎么转换的，我终于还是被感染了，也激动起来，跟着大喊“下雪啦！”

　　

我们穿着棉衣，却难以抵御高原刺骨的寒风，便大声喊叫，使劲蹦跳，相互拥抱拥挤着。终于，司机停下车，让我们下车在漫甸上跑着取暖。霎时，望不到边际铺满枯草的漫甸，到处是我们的欢跳，到处是我们的呼喊声。好久没有如此撒欢，如此狂奔，如此放纵。所有的烦恼，所有的郁闷，所有的忧心，都吐向广阔天地，和着冰雪，在乌云与原野间，随风而去。

四月的返回青年点的我们在疯狂的奔跑与呼喊中感受着四月的高原的风雪。这算不算沐浴在春风中，算不算滋润在雨露中？算不算成长在风吹雨打中？ 太书生气了，一激动就会这个样子。

雪过天晴，风也走了，阳光重返大地。我们从四面八方奔向汽车，又一路欢歌一路欢笑，是重见光明那种欢欣鼓舞的样子。阳光下，我跟着大家站在车上，抖擞起精神，向四面望去。哇，那不是青青春草吗？忽然间，好像整个漫甸都是春天，那种“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春景。

是啊，是遥看。要遥看呢！

（以上图片为昭乌达盟克什克腾旗风光，均取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