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母

荷趣荷虫

<p class="ql-block">过道里吹着凉风,我和娘坐在小饭桌旁边。</p><p class="ql-block">娘说:“你大舅母这回怕是没有命了,什么事怎么赶得这么巧呢?你大舅说是该应。”</p><p class="ql-block">娘刚从老家回来,给我说着大舅母的事情,大舅母现在还在老家县城医院重症监护室里躺着,除了呼吸,没有感知。</p><p class="ql-block">“她家三兄弟说你大舅:‘我姐夫,不要治了,她这样,治好也不中用了,你也八十岁的人了,还带个小孩,就是治好了,以后你怎么忙过来,不如就这么算了。’你大舅说:她年幼的时候跟着我,受了这么多的苦,我不能对不起她,只要有一口气,我都花钱给她治。”</p><p class="ql-block">大舅的小儿子是语文老师,今年被抽去批高考试卷,走之前,他问我大舅:“我爸,我可能去?家里可能忙得了?”大舅说:“你去,家里能忙得了。”他走的第三天,我大舅母就出事了,现在,大舅母在重症监护室里维持着一口气,就是等小儿子回来见上最后一面。</p><p class="ql-block">6月13号的早晨,大舅送小孙女上幼儿园,大舅母把家里钥匙转交给邻居,说:“你对他(大舅)讲,我晚上不回来了。”而后,骑上三轮车去我大表姐家。我大表姐家在农科所,包了十六亩地,种着蔬菜、西瓜、草莓秧,现在正是大忙季节,大舅母要去给她闺女帮忙。“晚上不回来了”是大舅母清醒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后来,大舅母骑着三轮车,拐弯的时候歪倒,磕在了路牙石上,当时就呕吐不止。不远处的一个修车摊的摊主,认得我大舅母,赶紧联系我大舅的家人,费了很多周折,耽误了好长时间都联系不到人,央求一辆警车把我大舅母送到了医院,经检查,脑出血,一直昏迷。</p><p class="ql-block">我娘说:“你大舅母16岁来的俺家,过了63年,这回是没有命了,59岁上得了癌症,今年79,又算多活20年。”</p><p class="ql-block">“这么早?16岁就结婚了?”我问娘。</p><p class="ql-block">我娘说,我外公和我大舅母的父亲是同学,他俩关系好,两人约定的,如果都生了男孩,就当拜把子兄弟,一男一女就结儿女亲家。1948年土改的时候,多个人能多分一份子地,就用小轿子把我大舅母抬来了,来的时候16岁,除了会踢键子,什么都不会,都是我娘教会她的。那时候,我外公已经去世多年了,家里就外婆和她婆婆,也就是我娘的奶奶,两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过日子,我娘是老大,在家里的地位举足轻重,我大舅母的娘家人曾问过我娘:“小大姐说你欺负她,可是真的?”我大舅母说:“我哪说我姐欺负我了,我只是说我有点怕我姐。”</p><p class="ql-block">我娘说,我大舅是不喜欢我大舅母的,在外地上学回家,包袱都不愿意往我大舅母的房里放,放在他奶奶的房间。我娘就偷偷地把他的包袱拎着扔在大舅母的床上。我大舅会瞪着眼问:“谁把我包袱拎那屋的?”我娘说:“我奶奶!”他就敢说什么了。</p><p class="ql-block">我娘说,我大舅母有点牛黄(任性的意思),心不坏,尤其对我外婆,每次吃饭的时候都给我外婆盛了好的让我外婆先吃,把碗对我外婆面前一放,说:“给,吃吧,小孩子回来你又吃不上。”那时候,大舅母已经有了几个孩子,家庭经济困难,做点好吃的,大舅母先给外婆留着,怕孩子们回来抢着吃掉了。</p><p class="ql-block">我大舅母对我们也好,记得我小学时的一个寒假,我在我大舅家过了一段时间,老是咳嗽,我大舅母听我说,我在家咳嗽的时候我娘天天早晨给我炸个鸡蛋,一吃就吃好了。我大舅母就给我每天早晨炸一个,我不起床,就端到我床上给我吃,我吃了好长时间咳嗽也不好,后来才知道,娘给我炸鸡蛋用的是芝麻油,大舅母炸鸡蛋用的是猪油,吃猪油炸鸡蛋,越吃咳嗽的越厉害。</p><p class="ql-block">一晃多少年没去过大舅家。今年的4月28号,大表姐的女儿来了孩子吃喜酒,因为大表姐的女婿是俺们这儿的人,喜宴在我们这边办的,大舅、大舅母都来了,娘的几个老姊妹聚在了一起,那天中午,我还专门给娘的几个老姊们拍了合影照,这可能是大舅母与他们的最后一张合影了。</p><p class="ql-block">大舅母的大儿子是个憨子,叫农田,一辈子未娶,今年也有五六十岁了,娘说,农田现在不憨了,天天都到医院看大舅母,什么话都不说,就在那抚摸大舅母的脚手,轻轻的,一遍一遍的,一边摸一边哭。大表姐看不下去,撵他走,说:“我哥,你走吧,你走吧!”农田就眼泪哗哗的转身出去,过不了多一会又回来。因为农田哥一辈子未娶,当然也就没有子女,大舅母就替农田哥收养了一个小女孩,取名乃洁,算自己的孙女,留给农田哥养老,现在,乃洁也长大了,当了护士,大舅母住院,乃洁天天不眠不休地照顾着。大舅母几天滴水不进,乃洁不忍心,一边哭一边用针管往大舅母嘴里推豆浆,推进去吐出来。大舅母气管里有痰,呼吸时发出的声音让人听着揪心,医生说,要不然,就把气管划开,把痰取出来,但那样,对脑子里的於血无济于事,乃洁坚决不同意破坏大舅母气管。乃洁不是这个医院的护士,大舅母发烧的那天,重症监护室就不给家人进了。那天中午,乃洁回家,一头倒在床上放声大哭,大舅也哭,大表姐也哭,哭了一大家子人。</p><p class="ql-block">我听娘述说着,眼泪亦止不住的,直往外涌,过道里的凉风吹着,怎么也吹不干脸上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