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南的美篇

张安南

诗情爱意话沈园

沈园，又名沈氏园，位于绍兴市区，本系沈氏私家花园，故名。

相传，南宋爱国诗人陆游初娶唐琬，伉俪相得，后被迫离异。绍兴二十一年，两人邂逅于沈园；陆游感慨怅然，题《钗头凤》词于壁间，极言“离索”之痛，唐琬见而和之，情意妻绝，不久悒郁而逝。《钗头凤》由此成为千古爱情绝唱。晚年陆游又数访沈园，赋诗述怀。沈园也因此被载入典藉。

春日，我们寻访沈园，在绍兴繁华的街道旁耸立着一精致石牌坊，牌坊上“沈氏园”三个大字为郭沫若老先生所题。郭沫若1962年10月来访过沈园，并写下了一篇文字简洁明快，气象清新的散文《访沈园》。文章追忆南宋诗人陆游与唐琬的爱情世事，写的精练集中，三言两语将《钗头凤》的故事叙述的清晰明了。

过牌坊在入口处旁，有一块中间断开的石头，石上赫然醒目的刻着“断云”二字，为陆游字体，据说“断云”绍兴话谐音“断缘”，中间虽断开，依然不分离，仿佛在诉说着陆游与唐琬那段爱情悲剧，“断云悲歌”也点明了沈园的主题。

进入园门，在长廊附近，耸立着一快精美的太湖石，如一亭亭玉立的女子，好似唐琬低徊幽咽，哀婉动人。石上“诗境”二字，取自陆游诗词意象。石之侧面刻有元问好“看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诗句。“诗境爱意”突出了沈园的诗意氛围与“爱意”主题。

翠隐亭台岁岁春，

云楼曲榭怨深深。

伤心难别红酥手，

遗恨慵弹绿绮琴。

眷念终身怀爱侣，

忧思何处觅知音。

悲情惟诉镜湖月，

长夜愁听庭树禽。

寂寂烟笼老垂柳，

凄凄池映古园林。

千秋双壁《钗头凤》，

桥畔诗碑含泪吟。

沈园的魅力不在于景，更在于情。楼台、亭阁、假山、桥榭、荷塘、垂柳，这些江南园林元素这里都有，但人们来这，兴趣不在园林风光，而是一阕题写在照壁上的《钗头凤》，让人们记住了绍兴有个沈园。800多年来，陆游和唐琬胜过人间无数的爱恨恩怨，让人极尽唏嘘，感叹爱情的另种不老经典。

春日游沈园，满园鸟语花香，“踏雪问梅”渐已退去，“春波惊鸿”浓艳登场，“宫墙怨柳”珠红翠绿，“碧荷映日”粉饰梳妆，“残壁遗恨”两阙诗行，“孤鹤哀呜”断人肝肠。

小径花飞土带香，

草亭无语立斜阳。

鸟寻幽梦穿林遍，

柳写春情蘸水长。

恍惚书生非醉酒，

缠绵诗句尚留墙。

沈家园里红酥手，

牵尽人间九曲肠。

陆游与唐碗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从小情投意合，一次两人荡舟西湖，陆游的舅父唐中俊面许了他们的婚事，随即陆家以一只家传凤钗做信物，订下了这门姻事。

结为夫妻后，两有情人鱼水欢偕，如胶似漆，20岁的翩翩少年与情窦初开的少女伉俪相行，丽影成双；吟诗作对，琴瑟相和。

“少年欺酒气吐虹，一笑未了千觞空”，是幸福欢乐的流露。

“船前一壶酒，船尾一卷书；钓得紫鳜鱼，旋洗白莲藕”，是小日子的心满意惬。

“玉妹眉黛翠连娟，弄翰闲题小碧笺”是才子佳人燕尔呢喃的甜蜜。

然而，结婚仅三年，陆母便以“陆游婚后情深倦学，误了仕途功名；唐琬婚后不能生育，误了陆祀香火”为由，逼迫两人分别。母命难违，陆游只得含泪写下“休书”。无奈之下陆游很快娶妻王氏，唐琬也再嫁同郡宗子赵士程。

不知是天意安排，还是造化弄人，文字记载：相隔十年，尝以春日出游，两人相遇禹迹寺南之沈氏园。邂逅相遇，千般心事，万般情怀；四目相对，难叙衷肠。偏偏这时“唐以语赵，遣致酒肴。陆怅然久之，为赋《钗头凤》一词题壁间”。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陆游将自己对唐琬的思念、悔恨、愧疚、惆怅、无奈，倾注于诗中，柔肠千转，凄艳哀婉，肝肠欲断……

唐琬卒读，见人感事，一字一泪。郁郁寡欢的唐琬依律依调和了一首：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如果说陆游的诗句句带泪，那唐琬的诗则字字带血。眼中流泪，心中滴血的唐琬忧思成疾，离世而去。陆游哀痛欲绝，无以释怀。

其实陆游不只有儿女情长，更有家国情怀。他的才华，激情也曾让他豪情万丈，本想为君分忧，本想为国效力，他想做一位驰骋疆场的勇士，收复大宋锦绣河山。夜阑卧听风和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那些纵马疾驰，斩关夺隘；那些“铁马秋风大散关”激战场景，随着告别仅仅八个月的军旅生涯，最终只能寄于梦中、诗中、酒中……。英雄迟暮，壮志未酬，最后留下绝笔《示儿》为临终嘱托：

死去元知万事空，

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

家祭无忘告乃翁。

陆游一生是位情场失意，官场也失意的诗人。他虽文武兼备却仕途坎坷，总逃不脱文人做官时用时弃的宿命。他悲天悯人，位卑未敢忘忧国，始终把目光投向家园故国，进亦忧，退亦忧，一生都在做官罢官，罢官做官的大起大落中沉浮。

官运不顺，诗词文章却恰如他的号放翁，一放不可收拾……汲古阁刻《陆放翁全集》计有“剑南诗稿”85卷，“渭南文集”50卷，“放翁逸稿”2卷，“南唐书”18卷，“老学庵笔记”10卷。集中存诗9300余首。他自言“六十年间万首诗”，《三百篇》寂寂久，九千首句句新。无论古体、律诗、词章、绝句都很拿手，纤丽处似淮海，雄慨处似东坡。清空一气，明白如话；浅中有深，平中有奇。

在诗词歌赋领域，坎坷人生，诗剑生涯的陆游流走生动，游刃有余。三万里河，五千仞岳，凡一草一木，一鱼一鸟，至于渔舟樵径，茶碗炉熏，或雨或晴，无不裁剪入诗，著为歌咏，以寄其意。其感情悲愤，忠君爱国之诚，一寓于诗，酒酣耳热，跌宕淋漓。他是把爱家爱国的家国情怀，融入于整个生命，洋溢在近万首诗作词作中。

陆游作为“南宋最伟大的诗人”。毛主席特别钟爱他的诗作，多次圈读和手书其诗词。并说：读放翁诗词如遇知已。其诗词风格也受陆游的影响，常巧妙化用其作，或顺其意而用之，或反其意而用之。天衣无缝，自然天成，犹如已出，从而达到了更高的艺术水准。

周恩来总理也很喜欢陆游，曾说：宋诗陆游第一，不是苏东坡第一。陆游的爱国性很突出，他不是为个人忧伤，他忧的是国家、民族，他是个有骨气的爱国诗人。

陆游其诗其词，情感真挚，丝毫不见半点虚假造作；语言通俗，明白如话；悲壮处见沉郁，愤懣却不消沉。梁启超为此深情感言：

诗界千年靡靡风，

兵魂销尽国魂空。

集中什九从军乐，

亘古男儿一放翁。

然而，对唐碗的思念，是陆游一生的痛。每每想起唐琬，他就要去沈园，恸不忍言，又不能不言，只得一而再、再而三用作词写诗诉说……把最后见到唐琬的沈园，当作寄托情感，抒发哀思的地方。几十年后，他仍一步一颤，十步十咏，又留下了许多情深意切的悼亡诗词，细细品味，不由让人潸然泪下。

这俩有情人没能再聚首，如今两首《钗头凤》却被刻在了一起。照壁上的“错错错，莫莫莫”，“难难难，瞒瞒瞒”可谓是各造其极，俱臻至境；珠联壁合，相得益彰；称得上爱情诗作的经典。

也不知多少回，形单影只的陆游一次次来到沈园，凭吊遗迹，赋诗悼亡，甚至梦游神往。

68岁时仍在长吁“泉路凭谁说断肠”，短叹“断云幽梦事茫茫”。

74岁他在山阴重经旧地，感伤往事，作《沈园》二首以遣怀。

其一

城上斜阳画角哀，

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

曾是惊鸿照影来。

其二

梦断香消四十年，

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

犹吊遗踪一泫然。

人去楼空，物是人非；恍若梦里，往事不再。缱绻之情丝毫未减。“泫然”二字，饱含诗人没有点破的复杂情感：有爱、有恨、有悔。40多年前发生的那幕，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淡漠，反而愈加弥烈。

81岁时来沈园，不管“城南亭榭锁闲坊”，尚在“孤鹤归飞只自伤”。

83岁时来沈园，“故人零落今何在，空吊颓垣墨数行”。

他伤心地苦吟《春游》：

沈家园里花如锦，

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

不堪幽梦太匆匆。

入了心，动了情，便注定是一辈子，55年过去了，陆游仍放不下唐琬。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就在陆游去世的前一年，仍痴情不老，思念难改，还《梦游沈家园》：

路近城南己怕行，

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

绿醮池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

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

墨痕犹锁壁间尘。

陆游一辈子为情所累，为情所困，为情所伤。时之愈远，思之愈切。他踟蹰“伤心桥下”，幻想“惊鸿照影”，所以访沈园，读《钗头凤》，没有不伤心嘘叹，潸然落泪的。这是一场天荒地老的思念，痴情的陆游，并不比殉情逊色。

难怪前人评述：无此绝等伤心之事，亦无此绝等伤心之诗。就百年论，谁愿有此事？就千年论，不可无此诗。

这就是沈园……

人间无物似情浓，

故国思深初恋同。

未必风霜碍云雨，

何妨儿女是英雄。

春波不改千秋绿，

梅信犹争一萼红。

天为九州留挚爱，

典型只在此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