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来聊聊《丰乳肥臀》这部奇书

波洛

<p class="ql-block">  文学,即是人学。民族的历史,拆开来,即是人的历史。一个个家族,家族中的一代代人,每一个人,男人女人的历史。是他们生动苦涩欢乐痛苦的经历。是他们每一天每一月每个季度每一年每个历史关口所承受的冷暖遭际的大合集。如果哪个不肖子孙,敢拍着胸脯说,他的祖宗,他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父母叔伯姨娘兄弟姊妹和他自己,不基本上是这么水里火里熬过来的,那么几乎可以断定,他已经忘记了背叛了他的家庭。</p><p class="ql-block"> 至于以什么样的形式、手法、语言、风格来展开这光怪陆离水火煎熬死去活来的世纪史痛苦史奋斗抗争史,那就取决于作家的个人风格了。是文学大师、语言大师、才气横溢的大家,还是稚嫩的文学刍儿,只能是文字上见了。</p><p class="ql-block"> 《丰乳肥臀》,奇就奇在,用一根藤蔓,牵出了所有的瓜。一根藤蔓一窝瓜。形形色色的瓜长在一兜藤蔓、一株爬山虎上。这根藤蔓爬山虎,是一个母亲,上官鲁氏。上官鲁氏,是一个母亲。又不是一个母亲。而是一个民族的母亲。她膝下的一窝瓜,真不是一窝瓜。而是所有类型的瓜。这也就是容易引起误读、腹诽、漫骂、诅咒该书之处。因为他们的理解方向是完全错误的。他们无法接受这天才的天马行空的想象。然而这不过是一种文学手法,一个大胆的文学形象,也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天才的塑造!</p><p class="ql-block"> 39岁正值壮年的莫言一口气写成了《丰乳肥臀》。15年后,也就是54岁时,他却说“已写不出这样的书”。可见书成不成,也是天意。</p><p class="ql-block"> 从文学领域,我联想到了物理学领域。也是在二十世纪,当爱因斯坦连续发表论文,提出他的狭义相对论和广义相对论的时候,最初一段时间,经典物理学都不予承认,认为不可思议,离经叛道。什么?引力居然不是力,而是时空弯曲的涟漪?结果?时空不是固定的吗,什么时候还可以弯曲变形了?在一定条件下,时间还可以变快变慢?时快时慢?时空是你手中的面条吗,你想怎么揉怎么揉?真是岂有此理!后来的事实不是逐步证明了爱因斯坦的超前性和真理性吗?</p><p class="ql-block"> 反过来说,喜欢腻的甜的浓得化不开的幸福不打烊的吗?那就去读琼瑶啊。琼瑶不就是要死要活拼死拼活都要爱要甜蜜至死吗?到头来怎么样?不照样被平鑫涛这渣男耍了背叛得死死的吗?这就是人性的二律背反。也可以说是人间的二律背反。</p><p class="ql-block"> 从公元1900年鲁璇儿出生,到1995年上官鲁氏95岁去世。这部大气磅礴的书,写了中国的二十世纪。但真的落墨,是从抗日战争始,至改革开放终。</p><p class="ql-block"> 小说的主人公上官金童是个恐怕连作家本人都不耻的人。一辈子窝囊透顶。软得像面条一样提都提不起来。成不了任何事。连做坏事也做得羞答答软耷耷,坐监狱也坐的莫名其妙。而这一切都是拜全世界绝无仅有的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重男轻女的陈腐执念所赐,就像全世界绝无仅有的欣赏一根脚趾露在外的三寸金莲的病态审美一样。一辈子就是个恋乳癖,巨婴。小说当然也刻画了枭雄,司马家的司马库、司马粮就是枭雄。但男人们更多的是扶不起来的阿斗。或者就是变态者,有精神缺陷者。</p><p class="ql-block"> 反观小说里的女性,生命力就顽强出彩得多。上官鲁氏之神勇传奇一看就是拔摘了的女性的化身,是多灾多难的中华女子的一个隐喻和象征。她不是一个人,她是一个族群——母亲族群的群像。整个生命长河之中,上官鲁氏哪一种苦没吃够,哪一种罪没遭够呢?缠足缠得死去活来,嫁人任人摆布,没生育遭嫌弃,生女娃遭嫌弃,本是美娇娃的形象,遭的却是畜牲的罪。到了到了,哪怕儿女孙辈成群又如何,照样无人过问无人管,还不是自生自灭着,死之前女儿们一个个都已去了天国,死之后几无葬身之地!谁说的许别人可劲儿糟贱不许人反抗、报复、反啮你个万恶的人世?鲁氏那8个女儿,则个个不凡,堪称乱世女枭雄。男人身上野性的力量、爱的能力,已经缺失或残缺。掩卷长思,我们这个民族血里火里浸泡过却依然坚忍不拔,生命力旺盛的象征竟是体现于女性身上!而这一点,甚至延伸到了现在而今眼目下。</p><p class="ql-block"> 上官鲁氏说:“金童,还是那句老话,越是苦,越要咬着牙活下去,马洛亚牧师说,厚厚一本《圣经》,翻来翻去说的就是这个。”</p><p class="ql-block"> 书还没有看完,我已经无数次肝肠寸断,热泪盈眶。我承认自己写不出这样的作品。除开才华之外,我比莫言多读的那几年书,使我内心充满怯懦、算计、迟钝、麻木和肮脏。我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应有的敏锐和犀利。也缺失不管不顾的胆识和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和智慧。我算不上知识分子却沾染了知识分子的酸气和猥琐。我像流氓无赖又没有流氓无赖豁得出去。所以我尽管也经历过看到过许多,却写不出这厚重的大书。</p><p class="ql-block"> 有意思的是,某些明明经历过才过去没多少年,甚至都还残存着时不时要冒一下的劣根性的东西,在某些人眼里,好像根本不存在,或者已经被像甩掉背在背上的干草似的甩掉了。比如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比如随地吐痰,甚至大小便。比如说谎唸白。比如死不认账。比如混仗透顶。比如辱没祖宗。</p><p class="ql-block"> 人这种动物往往记吃不记打。自己做过的脏事丑事转头就忘到九霄云外。自己作的恶也会死不认账。回身还怨别人尽揭伤疤,递刀子。忘了自己举起刀子砍自己人的那副凶相。那种下得去狠手的残忍。那些动不动诅咒别人出卖祖宗,动不动辱骂别人十八代祖宗的瘪犊子玩意儿,自己才是最辱没祖宗的逆种、混仗王八蛋。</p><p class="ql-block"> 上官金童那多灾多难忍辱负重的母亲啊!上官家的诸姐妹儿女啊!你们如草芥一般的凄楚人生,不就是苦难的中华民族屈辱史的生动写照吗?无数没有泯灭良心的国人,是可以从中窥见自己的家族、自己的母亲的血泪的。</p><p class="ql-block"> 坦率讲,书中人物我一个都不喜欢。戾气太重了。血腥味儿太大了。毛病太多了。即便有点是处,也差不多一无是处。但回过头仔仔细细品评咂摸,这不就是我们自身吗?不就像一面哈哈镜里面照着的我们的样貌吗?为了一块面包,几个铜板,一个机会,我们争破了头,像狗一样互相撕咬伤害。这样的品性,我们何曾收敛过吗?这样汪洋恣肆的文学群像塑造,宛若梦呓般的痴人说梦,不是陷入某种文学创造的疯狂,的确是写不出来,甚至可能想都不敢想。</p><p class="ql-block"> 即使是莫言本人,进修之后,读过更多书之后,正如他15年后说的话,再也写不出这样的小说了!为什么?因为已经失了血性,失了生猛,失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所畏惧的勇气。就像我一样,除了酸腐虚伪懦弱,一无长处。</p><p class="ql-block"> 在各个时期,各种背景下,总有美的事物被毁灭,总有罪恶在张扬。乱纷纷人性就是如此。有真善美,就有假丑恶。真善美不一定斗得过假丑恶。人性,人性,像弹簧一样,一压就死,一放就乱弹。</p><p class="ql-block"> 书里的乳房崇拜。乳房拜物教。 正人君子会认为很下流。但其实很高尚。谁不是吸着奶头长大的?见了美丽的乳房谁不想多看几眼?中国人谈起性来最不坦率,但中国人生小孩最多。笔触之汪洋恣肆,想象之丰沛,如匕首,似投枪。像大挖锄。挖了许多病态的人的精神祖坟。使他们出离愤怒。</p><p class="ql-block"> 艺术家往往具有精神病的特质,大艺术家与神经错乱相仿佛。至少在陷入创作巅峰时是这样。</p><p class="ql-block"> 然而,再妙笔生花的作家也难免出败笔,就像饱谷子堆里也会有瘪谷子。本书的尾巴部分过于渲染神经错乱的感觉,虽然里头实际上埋藏了令人忧虑的一些现象,但我还是感觉不适,以为这样的描写像塞了一捆乱草似的乱糟糟的。</p><p class="ql-block"> 而上官金童就是个牛马命。每次刚开始转运,吃点好的,穿点好的,玩点好的,马上就会被剥夺,九九归一,归零。这样的主人公在我们司空见惯的小说主人公里,也算是独一份。</p><p class="ql-block"> 《丰乳肥臀》这部大书,有没有糟点?有不少。特别是最后上官金童疯疯癫癫癫狂翻来覆去疯言疯语疯狂漫无边际的那些想法想象,很令人痛苦恶心反感。窃以为可以删减-些。去掉一些。而其在叙述语言形式上的创新,也不得不说佩服。比如上官金童经常在第三人称第一人称之间倒腾却不觉突兀,反而新鲜简洁。至于形容比喻象征手法运用的天上地下水底宇宙有机物无机物动物植物微生物细菌的,我已经评点过了,无人能出其右。显示了莫言高人一等至几等的语言大师级别。</p><p class="ql-block"> 书读完了。掩卷长思,我居然对这书产生了深深的依恋,舍不得闭合。舍不得把它再摆放到书柜里。这在我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体验。</p><p class="ql-block"> 总而言之,在一个春天的早晨,兴之所至我翻开了《丰乳肥臀》。又有感而发地说了几句话。没想到我的公众号读者一下涨了2000。留言30条。尽管骂的占多数,到底显出莫老头子的影响力在那里摆着的。我倒是沾了光了。这部大书,还有很多可挖掘可解读但还挖不出来解读不了之处。或许100年之后,500年1000年之后,才会被彻底解读明白也未可知罢。</p><p class="ql-block"> ——2025.4.10.</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