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大庙的那些年那些事儿(296)——远亲不如近邻

大庙西街顾二哥

　　经过几个人的土法造治，小张媳妇儿终于缓过来了，倚在炕梢的被服垛上仍然是满脑袋的虚汗。

刚刚长嗬勒子时因牙关紧咬而咬破的嘴唇上残留着血渍，两个眼睛时而紧闭，时而睁开，即便睁开了，也是空洞无神，茫然地瞅着炕头那面墙壁发呆。

小张同志想给来帮忙的人都沏茶水，无奈刚刚被烫的手指头开始变得又红又肿，疼得他呲牙咧嘴，直个劲儿地吸气。

听说小张同志的手被热气给烫了，正在忙着给小张媳妇儿造治的贺大娘问道:“家里有獾子油吗？”

小张同志摇了摇头，表情痛苦至极。

贺大娘又道:“家里没有獾子油，那就用碱水，杨家嫂子你手脚麻利，快去沏碱水，把烫的地方抹上碱水就没事儿了。”

杨家嫂子听了，急忙去外屋碗橱子里寻找，不一会儿的工夫，便端着沏好的碱水进屋来了。

见到红堂柜上有一块干净的毛巾，便拿过来沾了碱水，抓过小张同志的手指往上涂抹。

只这么一会儿，小张同志的手指便由红变白，一层浮皮仿佛要掉下来似的。

　　尽管杨家嫂子已经是十分注意了，轻轻地涂抹，小张同志仍然疼得叫出了声，甚至眼角都有些湿润了，应该是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杨家嫂子斥责道:“挺大个男子汉，看你那点儿出息，真是完蛋玩意儿，这么一点儿疼就受不了了，比你媳妇儿遭的罪差野了。”

不但音调很高，而且满脸的不屑之色，令小张同志脸上火烧火燎的，十分尴尬。

也不知道是近距离地面对心有好感的杨家嫂子有些害羞，还是因为手指真的疼痛，小张同志的脸越发地红了，真的就像一块红布。

此时，杨家嫂子仍然不忘继续教训:“知道你的手为啥被烫了吗？就因为你打媳妇儿太狠了，这是报应，报应，知道吗？”

其他人也纷纷随声附和，七嘴八舌地指责小张同志的不是，并极力劝解让他们两口子和好。

小张同志只觉得瞬间便头大如斗，耳朵里嗡嗡作响，要是大家伙再不住嘴，恐怕自己真就要淹死在唾沫星子里了。

　　直到众人都不再说话了，小张同志才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家媳妇儿长病的呢？”

大嫂子气鼓鼓地说道:“你大哥回家说了你们的事情，估计凭你的脾气秉性，不可能向媳妇儿低头认错，他来你们家不方便，就让我来看一看。”

“结果怎么着，我到大门口就吆喝兄弟媳妇儿，半天了没人吱声，进屋一看，你媳妇儿在灶坑那趴着呢，叫也不言语，可把我吓屁扯了，紧麻溜地把东西两院的俩伙头给喊了过来，这才把趴地下呼嗒气儿的你媳妇儿支把到炕上。”

没等大嫂子继续往下说，后院儿的大婶儿就噼里啪啦地接上了茬:“我正在给猪喂食呢，听到你大嫂子哭死来命的叫人，我就知道八成是你媳妇儿，把猪食倒在槽子里就跑过来了。”

东院的嫂子也说道:“头晌你爸妈来闹了一顿，你和他们走了，我还惦记着晌午头子那会儿来看看你媳妇儿，咋说也是刚过门儿才几个月，又受了这委屈，搁谁谁也受不了，可家里来了亲戚，一忙就没来了，要不是你大嫂子叫我，我都忘了这茬儿了。”

西院的嫂子有些腼腆，见别人都说差不多了，才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我们把你媳妇儿整到炕上，也不会治，只是掐了掐人中先应急，然后就紧忙地跑到下坎地那，请贺大娘了。”

“贺大娘也是前几天感冒了，还没完全好，正在家拔罐子呢，听说了你媳妇儿的症状，二话不说起了罐子就来了，今天还真多亏贺大娘了，揪、扎、打、拔十八般武艺都用上，才把你媳妇儿治过来。”

　　听了众人的一番说辞，小张同志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方面感谢各位邻居乡亲的帮忙，另一方面也着实被大家伙的言词说动，觉得自己确实对不起媳妇儿，心中泛起了自责与懊悔。

如今离开大庙老家多年，仍然难忘那个时候营子里邻邻居居之间浓浓的乡情。

对，就是乡情，可能很多人家之间没有亲戚关系，但当遇到事情的时候，只要互相之间没有深仇大恨，都会去热心地无偿地帮忙，真心实意地跑前跑后。

即使平时互相之间有些小矛盾小过节，在需要帮忙的时候，全都抛到了脑后。

可惜，现在早已经没有了那种淳朴的乡情，但凡有事情需要帮忙，都要与钱挂钩，没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众人又待了一会儿，唠唠家常，见小张媳妇儿的病已经没事儿了，纷纷起身告辞。

当大家离去之后，小张同志坐在了炕沿边上，望着憔悴不堪的媳妇儿，心中充满了苦涩，几次想哄哄她，可话到嘴边又是无奈地咽了回去，他总觉得拉不下脸子给媳妇儿下气儿。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如果有了良好的开端，很可能就会有让人愉悦的结果，但世界上很多的事情往往却不尽如人意。

就这一次没能迈出给媳妇儿说好话哄哄这一步，导致了此后的吵闹成了家常便饭，而每次小张同志都是高高在上，像个老娘们儿一样胡搅蛮缠，甚至于没理儿也占三分。

在这种小张同志单方强势绝不相让，以致对媳妇儿不尊重越来越严重的时候，委曲求全的媳妇儿终于心灰意冷，不再对小张同志和这个家庭有任何留恋，这是后话。

小张媳妇儿刚刚听到大家伙都在责备小张，心中的委屈平复了不少，满心希望小张同志在别人走后给自己说点儿好听的，以消除心中的怨气和不忿。

可等了半天，小张同志却是一言不发，虽然脸上的表情明显没有了之前的狠戾之色，但希望听到的暖心话却一句也没有。

小张媳妇儿的心再一次涌起辛酸，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溢出，慢慢地从脸颊上滑落。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语言上的交流，一个坐在那默不作声，一个倚在那默默流泪，屋子里的气氛仍然压抑。

之前大家伙都在时营造出来的轻松愉快的氛围一扫而光，两个人谁都不理谁，冷漠重新浮上了心头。

　　夫妻之间没有勺子不碰锅沿的，所谓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甚至“两口子一辈子没红过脸儿”等等，不过是人们凭想像杜撰出来的美好罢了。

一方面，两口子的生活空间相对私密，是否吵架外人很难知道，因为很多国人的传统观念就是“家丑不可外扬”，不吵闹到一定程度，不会惊动外人，基本上维持家庭和睦夫妻和美的表象。

另一方面，绝大多数夫妻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为了面子，为了孩子，或者是缘于其他各种原因，吵也好，打也罢，最终都将就着过了一辈子。

柴米油盐酱醋茶构成的琐碎生活，是每个家庭面对的复杂与无奈，只不过是由于各人处理方式的不同而形成了不同的结局。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便是对这种状况最生动最精准的总结与概括。

　　正在两个人大眼儿瞪小眼儿地，各怀心腹事的时候，杨家嫂子来了，端着一个二盆，上面盖着笼布。

杨家嫂子也不管二人表情如何，伸手从外屋拎起炕桌放上，然后揭开笼布，从盆里拿出两个热气腾腾的盘子，原来是两盘刚刚炒好的酸菜和土豆，还有一大碗小米干饭。

虽然菜里没有肉，但仍然香气扑鼻，估计是菜里放了后老婆油，也可能是一天没吃饭的缘故，小张媳妇儿的肚子发起了抗议，“咕噜、咕噜”的声音让她非常不好意思。

杨家嫂子不客气地瞥了一眼小张同志，冷哼道:“咋的，打媳妇儿还有功了，真拿自个当客(qie，三声)了，快给盛饭，好好伺候伺候。”

在杨家嫂子面前，小张同志那是一点儿脾气没有，出去到外屋拿了勺子和自己家平时吃饭用的碗，从杨家嫂子拿来的盆里舀了一碗饭，没好气儿地往桌子上一墩，瞅了瞅媳妇儿，仍然一言不发。

杨家嫂子轻轻叹了口气，偏腿坐在炕沿上，催促道:“兄弟媳妇儿啊，快吃饭，咱不能和自己治气，吃饱了喝足了，有劲儿，干他个王八犊子，咱凭啥上他们家受他们气，你说是不是？”

小张同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虽然明知杨家嫂子是刀子嘴豆腐心，唠唠叨叨也是为自己好，但对她一再数落自己不留面子，仍然从内心升腾起一股怨气。

杨家嫂子可不管这些，边看着小张媳妇儿吃饭，边和小张媳妇儿唠起了家常。

本来还有些情绪沮丧的小张媳妇儿，在杨家嫂子的开导下，心情也逐渐地好转了。

由于吃了饭，心情又好了些，原本苍白的脸色终于浮现出了一抹红晕。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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