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少时家贫,书是极奢侈的物件。每每走过供销社的玻璃柜台,总忍不住踮起脚尖,将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那些排列整齐的书脊。货郎老唐夸子的麦芽糖不曾这样勾过我的魂,那些书却像一扇扇透着光的窗,让我瞧见了另一个世界。囊中羞涩,只得将书名一一默记,在心里编撰它们的故事。偶尔攥着卖蝉蜕换来的两角钱,能在狄大麻子的租书摊前消磨半日光阴。</p> <p class="ql-block"> 后来年岁渐长,终日为稻粱谋,读书竟成了奢侈。最阔绰时,也不过是在出差途中,用一碗三鲜面的钱换本《读者文摘》。归家时,新书总被郑重地放在枕边,却始终不曾翻开。农活、孩子、柴米油盐渐渐填满了日子,我对妻说:"等闲下来定要好好读。"妻总是温顺地点头。可这"闲时"像田埂上的露水,太阳一照就没了踪影。那些书在墙角默默积灰,倒像在笑话我的言不由衷。</p> <p class="ql-block">如今老了,眼睛也花了,架上那些书却愈发显出分量。我戴上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啃,慢得像春蚕食桑。有时终日不过翻得几页,字迹在镜片下忽明忽暗,恰似我与书的缘分,若即若离,却到底未曾断绝。</p><p class="ql-block"> 邻家小儿见我读书,歪着头问:"爷爷读书要考试吗?"我怔住了。是啊,黄土埋到脖颈的人,读书图什么呢?半晌才摸着孩子的头说:"就像你爱吃糖,爷爷爱吃字罢。"孩子咯咯笑着跑开了。</p><p class="ql-block"> 我继续埋首书页,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得扶。恍惚间又看见那个趴在供销社柜台前的少年,想起中年时那些落了灰的新书,忽然觉得好笑。原来这一生与书的纠缠,竟像老树的年轮,一圈圈都刻着相似的纹路。</p><p class="ql-block"> 书页沙沙,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脆。这一生虽与斯文无缘,到底没让心里那盏读书的灯熄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