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昨日,车轮碾过,溅起江汉平原松软的春泥;三月的风,裹挟着七彩油菜花的甜香,随着摇弋着的花浪弥散。今天,我便踏上商於古道,沿丹水逆流而上,过武关,上秦岭,前往那个在贾平凹文字里反复浮现的故地棣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随着海拔在不断地攀升,道路在随着丹水在峡谷间逶迤北上,两边的山涧坡岗上,时而有一抹抹明黄掠过,那是迎春花在绽放;然后是越来越多的碎白花簇漫山遍野地点缀山腰,那是野樱桃花在吐芳。</p><p class="ql-block">六百里丹水,六百里古道。一路上,商於古道与丹水若即若离,却始终不离不弃。丹江,也称为丹水,自古以来就是商於古道的命脉,八百年前的茶马商队在此留下蹄痕辙印,曾经的浆楫齐鸣仿佛仍在这丹水之上回荡。</p><p class="ql-block">棣花地处商於古道咽喉,三面环山,一面为塬,丹江绕镇而过。好一处山水相依,灵气汇聚的所在。贾平凹在《商州又录》里写道:“这地方最宜养文人,山把人逼到墙角,水又把心泡得柔软。” 有如斯山水的滋润,这般的古风的浸润,出得这样的大儒,也称得上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了。</p> <p class="ql-block">走进古镇,抬头便是黑底金字金边的牌匾,贾平凹书写的“宋金边城”四字,在晌午的日头里的屋檐下,熠熠生辉。两旁立柱上是一副对联,上联:流光溢彩映千亩荷塘,下联:火树银花照商於古道。倒也恰如其分地为这棣花化了妆,点了睛。</p><p class="ql-block">只是,对于“边城”二字不甚理解!在这作为国土腹地的秦岭东南山麓间,为何又有“边城”之说?</p><p class="ql-block">又想起沈从文的《边城》,大抵是故事背景的湘西茶峒镇,位于湘、黔、渝交界处,是传统意义上的“边疆”地域,也是中原文化与西南少数民族文化交融的地方,远离现代文明。“边城”之名,实在恰如其分!那么,地处商州丹凤的棣花古镇,又蕴藏着怎样的文明的对撞,遭受怎样的历史的境遇,才被称之为“宋金边城”?</p> <p class="ql-block">我想,答案应该就在这宋金街上吧。于是,随着稀落的旅人,信步跨上这铺满青石板的古街。</p><p class="ql-block">三月,正是樱桃花、桃花盛开的时节。于是,宋金街便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雪浪,伸展着的枝桠里裹满了细碎的花蕊,挂满了盛开的花朵,在这晌午的风中如晨雾一般浮沉,泛着若有似无的淡红、白的影,在红砖、青砖的墙上,在青石的雕塑、褐黄的琉璃上,化作点点碎银般的斑驳。而整条宋金街,那山峦重岭下的琉璃塔,还有整座的棣花古镇,都浸润在这春的色彩与气息之中了。</p><p class="ql-block">我顺着味道,来到一家卖馅饼的店铺,与经营店铺的大嫂攀谈起来:“请问,这棣花在哪里?这个镇应该是因为棣花而得名的吧?”</p><p class="ql-block">大嫂指着对面的数簇两尺余高的油绿的植物,说到:“你说的棣棠花呀,就在那里的!”</p><p class="ql-block">见我面有疑惑之色,又赶紧解释:“这棣棠花呀,还要等一两个月才开。花开得可好看了!”说着,她望着我,笑颜如桃花。</p> <p class="ql-block">离开店铺,来到古街尽头的广场上。厚重敦实的大石磨盘、大石碾如同静卧了千年一般,一动不动,冷眼静观着匆匆而过的春。不远处粗壮高大的老槐树,依然挺拔突兀,旁边的枣树却像虬龙般卷曲的枝桠。它们没有叶的牵挂,依旧保持严冬时的倔强,仿佛在这晌午的风中微微抖动,发出稀微的钢铁般的颤韵。这,就是棣花的春天,这就是贾平凹笔下的故土棣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来到古街边的说明牌匾前,终于理解了何为宋金街,而这座古韵犹存的棣花,为何称之为“宋金边城”。</p><p class="ql-block">据《宗史 •高宗本纪》载,秦桧“割商界给金”。相传,金国侵略南宋到龙驹寨后,遇到南宋将士奋力抵抗,久战不分胜负。当朝宰相秦桧力主求和,便割商给金;金国了立标志界,按照喇嘛寺的造型,融合汉人建筑艺术,遂建棣花东街筑“二郎庙”,成为宋金的“三八线”。街道东面一律是宋人、宋物、宋代建筑,街西门市却是金人、金物、金建筑。想想,在我的脚底下曾经有一道蜿蜒却清晰的宋金国界线,一条街拥有两个朝代,两朝相隔仅一步之遥。这棣花古镇称为“宋金边城”,实在是实至名归呀!</p><p class="ql-block">从宋金街沿斜坡而下,目光转过戏楼斑驳的飞檐,左拐后忽见几株古柏树擎天而立,树下立着半截麻石界碑,经过岁月的磨砺,阴刻的字体以模糊如水中荡影。界碑下的基座上左右用篆文刻着“宋、金”二字,中间隐约有一道稀微的细痕。在界碑的左边,便是目前陕西仅存的金代建筑风格的二郎庙。</p><p class="ql-block">二郎庙面阔三间,砖木结构,庙顶为歇山转角式,顶部有五脊四坡,用五彩琉璃瓦覆面。正脊呈现的叫”鱼龙变化”,中间是二龙戏珠和昙花,下面是八仙法器,沿面坡垂直而下的两个拱脊,下沿是两个龙头,四面是向上略翘的仰脊,上面供着飞禽走兽的琉璃雕塑。拾阶而上,进入庙里,庙里供奉的是二郎神的塑像。宋金确定“国界”后,金国便按照喇嘛庙的造型,借鉴汉人的建筑风格,在棣花东街建立了这座二郎庙,以示边界标志。</p><p class="ql-block">抬头看时,二郎庙挑檐上的铜铃正在风中轻荡,叮铃作响,清幽的声响如同在轻述着那段两个文明碰撞与交融的历史!</p> <p class="ql-block">贾平凹老宅在老街的一边的坡上,被一株株开得癫狂的桃花、樱桃花掩映其中。三间老屋保持着八十年代的模样,土墙上贴着泛黄的毛主席画像,古色古香的斗柜,洗脸盆架,上面耷拉着洗脸巾,旁边挂着体现那个时代特有的军用挂包……眼前的灶台的铁锅里,黄色的小米粥仿佛在咕咚咕咚冒着热气。院子里的歪脖子桃树,繁花似锦地绽放着,而桃树枝干上深褐色皲裂的沟痕像极了作家笔下的这商州的沟沟壑壑。</p><p class="ql-block">桃树旁边的厢房,已经改造成书屋,摊位上摆满了贾平凹各个时期的作品。守屋的是一位带着眼镜的老者,眼里闪着商州人的敦厚、读书人的睿智,以及生意人的狡黠。见我进来,便忙不迭地打着招呼,聊着老宅的今生往事:“贾先生少年时常在此读书,那些故事都是桃树精讲给他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挑选一本《商州三录》,出来。翻开扉页,便闻到散发出来油墨的清香,上有贾平凹亲笔题写的“平凹”二字。我不禁又想起《商州再录》的一句话:“文字要有地气养着才不会干瘪”。</p><p class="ql-block">是呀,这隐匿于秦岭之麓、商於古道之上、丹水之畔的棣花古镇,这沉淀着两种文明融合的古韵之地,正是这深厚的“地气”滋养并催生了作家笔下那雄浑粗犷却又细腻如风的文字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