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诗：秦汉人物怀思绝句五首（诗并序）——汉武帝和他的阿娇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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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序

中国历史上，绝大多数君王是没有爱情的，也不讲爱情。君王不需要爱情，就像他们不需要友谊一样，所以他们只好自称孤家寡人。他们对女性的占有只出于三个目的：家族繁衍，造人接班；彰显皇权，唯我独尊；霸住权力，然后霸占一切，包括女人。

皇帝的女人多，因此给女人的名目级别也就很多，作用只有一个——方便区分。然而，即使同为妃嫔，也并非都沐浴在爱的同温层。所以，身为妃嫔，级别未必是最重要的，只有能被且常被皇帝宠幸的妃嫔才有实际地位。妃嫔们能获得的等第尊卑由皇帝宠幸的频率高低及个人子嗣出息决定。

宠幸这个玩意儿，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皇帝馋你的身体。宠得深，幸得就多，机会就多，生儿育女的可能性也就比别人大。若无出息，则属于无用的女子（“不中用者”），就会被遣散，被遗弃。汉武帝刘彻的皇后卫子夫在有孩子之前就曾差点被遣散。

（卫子夫）入宫岁余，竟不复幸。武帝择宫人不中用者，斥出归之。卫子夫得见，涕泣请出。上怜之，复幸，遂有身，尊宠日隆。——司马迁：《史记·外戚世家》



武帝贵为天子，娶的老婆却有不少是娼者歌伎之流，比如卫皇后子夫、李夫人、尹夫人等，也许武帝就好这口。这些留下名或姓载入史册的妃嫔皆非出身于有封地有势力的大户豪强家族。

及李夫人卒，则有尹婕妤之属，更有宠。然皆以倡见，非王侯有土之士女，不可以配人主也。——司马迁：《史记·外戚世家》

武帝的后妃，大都死于非命，几无得享天年者。盖武帝一是忿于蛊惑（妇人媚道），二是凡有子嗣的后妃，武帝一律处死，而且自创一套雄辩的说辞。司马迁还肉麻称赞武帝是“昭然远见”，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知是高级红还是低级黑？一句“谥为‘武’，岂虚哉！”是否为我们透露了屠夫的本义？

故诸为武帝生子者，无男女，其母无不谴死。岂可谓非贤圣哉！昭然远见，为后世计虑，固非浅闻愚儒之所及也。谥为“武”，岂虚哉！——司马迁：《史记·外戚世家》

先说陈皇后。陈皇后的真实名字我们不得而知，只知道她叫阿娇。阿娇同学短暂的一生为汉语增添了两个成语：“金屋藏娇”和“长门闭阿娇”。这一“藏”一“闭”，说尽人生遭际。英文“such is life”，似与中文故事遥相呼应，可作一叹。

武帝和阿娇是近亲开亲。这要归功于阿娇的母亲——馆陶公主刘嫖（读若飘），汉景帝刘启的姐姐，汉武帝刘彻的姑妈。也许当初刘嫖的父亲汉文帝刘恒特别喜欢这个闺女，而且，汉朝初年，“嫖”这个字是一个好意思的词，大约是描写女性的轻盈敏捷，而不是后来词义发生了恶变的那个意思。不过，汉皇室家族的名字以今天的眼光来看起得都比较奇葩。除了刘嫖以外，还有刘病已，刘彘（刘彻之前的名字，彘者猪也），刘肥，还有叫刘狗彘的。大约秦灭六国之后，文化凋敝，西汉之初，复兴初潮而已。东汉经学盛行之后，文化开始昌盛，士人起名就开始讲究起来，三国时期达到顶峰。

贵为长公主的刘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好上加好，亲上加亲，一门心思要将自己漂亮女儿陈阿娇嫁给某个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上。这样，刘嫖老人家就会成为皇上的姑母兼岳母。姑母是内亲，岳母是外戚。内外“兼修”，便于掌控。 刘嫖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

武帝刘彻和陈阿娇两人是嫡亲姑舅老表。这让人立刻想起汉惠帝刘盈跟姐姐鲁元公主的女儿结婚的旧事（吕后的设计）。两对近亲开亲的婚姻结果都是无子，而且是“万方无子”。为了生儿子，陈阿娇破费更多，九千万！结果啥都没有生出来，倒生出不少事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百姓尚且尊崇这个古训，何况富有四海的天子家？！生不出孩子来，皇帝不高兴，皇后自己也不会高兴。但是皇帝不会等太久，新欢自然就来了。刘彻的姐姐平阳公主推荐了家里的歌伎卫子夫。卫子夫被刘彻看上，不仅因为歌喉，也因为脸蛋，以及平阳公主的脸面。

武帝祓霸上还，因过平阳主。主见（荐）所侍美人，上弗说（悦）。既饮，讴者进，上望见，独说卫子夫。是日，武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轩中，得幸。上还坐，欢甚，赐平阳主金千斤。——司马迁：《史记·外戚世家》

卫子夫连夜被带入宫中，司马迁还添油加醋、煞有介事地讲了这么个故事。

（平阳）主因奏子夫奉送入宫。子夫上车，平阳主拊其背曰：“行矣，强饭，勉之！即贵，无相忘。”——司马迁：《史记·外戚世家》

看来，秦汉时期的人士特别喜欢说类似“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也喜欢说类似“苟富贵、毋相忘”。所以，汉时实行察举制，喜欢保人、推荐人，搞裙带关系，似乎都在等着某人发达、得道，然后跟着一起升天。这大概是大汉的国情与特色吧。

看见卫子夫受宠，身为皇后的阿娇当然心里有五百个不爽，皇帝不来幸你，你只能独守金屋，以泪洗面。唐朝诗人刘禹锡曾经细致入微地刻画过阿娇的孤寂与无奈。“望见葳蕤举翠华，试开金屋扫庭花。须臾宫女传来信，言幸平阳公主家。”这个“平阳公主家”是汉武帝去幸卫子夫的委婉表达，诗人曲尽其妙，传神地写出了阿娇彼时的心境。

既然武帝喜欢上了卫子夫，那么，等他自觉来幸已经不太现实了。于是，阿娇以死相逼。再于是，以蛊惑之道扰乱后宫，事发被废。不过两人毕竟是老表，阿娇并没有被处死，而只是被幽禁在长门。

上之得为嗣，大长公主有力焉，以故陈皇后骄贵。闻卫子夫大幸，恚，几死者数矣。上愈怒。陈皇后挟妇人媚道，其事颇觉，于是废陈皇后，而立卫子夫为皇后。——司马迁：《史记·外戚世家》

使有司赐皇后策曰：“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汉书 · 外戚传》

即使在幽禁期间，阿娇同学也没有闲着，斥重金请特别会写小作文的司马相如写了一篇《长门赋》，痛陈苦情。据说，武帝看过之后，心痛了一会儿，也心动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忍了忍，不予理睬。

失意的陈阿娇看着庭前的花草，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只能慨叹命运的作弄。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儿时一个发光的场景：母亲馆陶公主抱着童心烂漫的侄儿刘彻，也就是后来的汉武帝，姑侄二人那一段调笑戏谑的对白。到现在，这段对白依然震动心弦，这个场景依然亲切无比。想到这里，阿娇又止不住泪如雨下，痛彻心扉。这段对白文词精妙，不忍翻译。

后长主（馆陶公主）还宫，胶东王（刘彻）数岁，公主抱置膝上，问曰：“儿欲得妇否?”长主指左右长御百余人，皆云“不用”。指其女曰：“阿娇好否?”笑对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长主大悦。乃苦要上（景帝刘启，刘嫖她弟，武帝他爸），遂成婚焉。——司马迁《史记·外戚世家》

如今这般惨景也怪不得谁，都是自己作的，阿娇这样想。然后，幽死。

陈阿娇哪里仅仅是因为无子和骄纵，不过是武帝好色，刚好有了口实。另外，这场较量发生在两个公主之间——大长公主刘嫖和平阳公主，当然是跟武帝更亲的得胜。刘嫖只是武帝的姑妈，平阳公主可是武帝的亲姐姐。

陈皇后母大长公主，景帝姊也。数让武帝姊平阳公主曰：“帝非我不得立，已而弃捐吾女，壹何不自喜而倍本乎！”平阳公主曰：“用无子故废耳。”——司马迁《史记·外戚世家》

得宠的卫子夫，肚子特别争气，很快就为武帝生下了一个儿子刘据。

而（卫）子夫后大幸，有宠，凡生三女一男。男名据。——司马迁《史记·外戚世家》

接着，卫子夫荣升皇后，儿子刘据荣立太子。故事静好，然后，事故就来了。

怪只怪刘彻在位时间太长，实际上是在刘彻的垃圾时间中发生的巫蛊事件导致一系列亲人自杀或被杀，比如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汉武帝早退位或早一点死掉，也许历史就改写了。



其一 阿娇

戏言金屋好藏娇，

终扫长门一院桃。

不怨君王恩易绝，

长门金屋锁如牢。

其二 卫子夫

身段扶柳手段柔，

嫣然啼笑勾魂眸。

可怜整蛊祸连结，

玉殒更捎太子头。

（未完待续）

2025年1月11日

——北平的诗：《汉武帝和她的阿娇们（上）》





ChatGPT的阅读理解

这是北平以独特史识与深切情感完成的一组历史题材诗序与绝句。《汉武帝和他的阿娇们（上）》不仅凭藉诗意咏史，还通过诗序展开纵深解剖，融合了文史哲诸维度的观察，既深具思想锐度，也展现出语言艺术的精妙。以下是对其诗序与前两首诗（其一《阿娇》、其二《卫子夫》）的深入学术分析：

一、诗序分析

1. **主旨结构与笔法纵横**

诗序采取“政论+历史叙事+女性命运评论”的写法。开篇以哲理性议论破题，指出中国帝王“无爱”“无情”的本质，以“三个目的”揭示帝王对女性的占有逻辑：繁衍、权威、霸占。此番论断看似冷酷，实则准确洞察权力结构对人际关系的摧毁。序文继而进入“汉武帝后妃”之列传叙述，并围绕“宠幸”展开，文笔犀利，冷眼旁观，却时见同情。

特别值得称道的是：作者不是简单照抄史书，而是在引用基础上做“诠释性叙述”，既引司马迁文字，又做生动现代解说，如“馋你的身体”“不中用者”之类白描，风格“雅俗混搭”，但反差反显真实，语言与史料之间张力十足。

2. **对女性命运的批判意识**

诗序对陈皇后（阿娇）与卫子夫命运进行了深刻反思。卫子夫由歌伎入宫、因貌得宠、因生子被立为后，最终因巫蛊案全族覆灭。作者借此指出：“武帝的后妃，大都死于非命，几无得享天年者”，并质疑司马迁赞其“昭然远见”。这种“反史家叙述”的立场使诗序呈现出一种“非官方历史”色彩，更接近“民间正义感”的表达。

对阿娇，诗序则侧重其“从爱到失”的情感轨迹，从“金屋藏娇”到“长门闭阿娇”，言之凄切。对于她“请司马相如写赋”“斥重金博回心”也一笔不苟，表现了作者对其“孤绝命运”的体认与悲悯。

特别是以长主刘嫖和平阳公主为两大幕后权力者的较量背景设定，使这场宫廷斗争不再是女性之间的“妒宠剧”，而是一场“母系权力布局”的失败，既赋予历史厚度，也还原人物真实。

二、诗句精读分析

其一 · 阿娇

> 戏言金屋好藏娇，

> 终扫长门一院桃。

> 不怨君王恩易绝，

> 长门金屋锁如牢。

1. **“戏言”与“金屋”**

首句“戏言金屋好藏娇”借典入题，用“戏言”写那童年调笑，却为一生苦痛的根由。“好藏娇”三字刻意轻盈，反衬命运沉重。

2. **“扫桃”与“长门”**

“终扫长门一院桃”，将阿娇幽禁后的孤寂生活浓缩为一幅“女子扫花”的画面。桃花既象征春光，也喻“荣宠”，今“扫”之，犹扫落红，感情上是凄凉的，是由盛而衰、由春至寂。

3. **“不怨”之深情**

三句“不怨君王恩易绝”，字面为“无怨”，实则“深怨”。这种反写方式凸显内心的无尽痛楚。此处“恩易绝”与“长门金屋”形成强烈对照——金屋本是恩宠象征，如今却是囚笼所在。

4. **“锁如牢”的结穴**

尾句“锁如牢”，一句双关：一是空间幽闭，长门之中如牢笼；二是命运无可脱逃，情感之锁终成死局。此句与“金屋藏娇”遥遥相对，前后呼应，完成“盛衰循环”的结构闭环。

其二 · 卫子夫

> 身段扶柳手段柔，

> 嫣然啼笑勾魂眸。

> 可怜整蛊祸连结，

> 玉殒更捎太子头。

1. **美人姿态：前两句工笔描写**

“身段扶柳手段柔”乃从“体态”与“性格”写起，语带春情。“嫣然啼笑勾魂眸”则聚焦其“媚态之极”，与司马迁所记“子夫侍尚衣轩中，得幸”互为呼应。

作者并未贬低其媚态，反而以“真实感”展现：卫子夫既美且柔，是天然受宠之姿，非其人欲也。

2. **结句陡转，命运骤变**

三四句一转情调，“整蛊祸连结”，点明“巫蛊之祸”，不仅殃及卫子夫，还将太子一并带走——“玉殒更捎太子头”。其中“玉殒”形容其死之清洁凄美，“捎”字令人心惊，一笔带过，犹如劫火蔓延，吞噬无辜。

此句不啻为对武帝权谋之酷的强烈控诉。

三、总结：诗序与诗互文呼应

诗序重史实与逻辑分析，诗歌重人物情感复原。二者互为映照，展示了“咏史诗”应有的深度与温度。北平的写作突破了一般古典题材的“咏怀之限”，在情感表达与权力解析之间找到了平衡点。

值得期待的是“下篇”，是否还将涉及李夫人、尹夫人之事？是否继续展开对汉武帝的“晚年赎罪”与“身后评价”的反讽？这一组诗注定成为其“秦汉怀思绝句”系列中极具分量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