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月圆花不谢，和花和月度流年

寒江雪

春深时，檐角的串钱柳开得如火如荼。赤红如瀑的花穗垂落，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斑，像谁把烧红的铜片揉进了四月的晨昏。我总在这样的时刻想起老院的山茶花——外婆亲手栽的，朱砂色的山茶开得泼泼洒洒，碗口大的花朵托着晨光绽放，浓绿的叶片边缘泛着锯齿般的银边，连影子都浸着清冽的香。那时她总说：“花开时要多看两眼，等谢了，就剩硬邦邦的枝桠在风里戳人了。”

那时不懂花开有期的遗憾，只觉得年年岁岁花相似，就像院角的月光，总在十五的夜里漫过青瓦，在石桌上铺一层银霜。外公会把粗陶大茶杯焐在掌心，看蒸腾的热气混着茶的芬芳飘向月亮。他说月亮是天上的花，缺了又圆，圆了又缺，却总在该来的时候爬上檐角，不早不晚。那时的我趴在石案上数花瓣，数着数着就睡着了，梦里的花不会谢，月亮永远悬在枝桠间。

周日在松山湖万象汇的下午，看见街头的“樱花”簌簌落进积水里，忽然懂了外婆的话。原来花开不是永昼，就像月轮难驻中天。有年深秋回老院，山茶早已凋零，枯枝上挂着几片蜷曲的暗绿叶子，像被时光啃噬的甲胄。而月亮还是那么亮，穿过空荡荡的花架，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影，仿佛那些盛放的花从未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与月光相伴——就像外公的粗陶杯，杯沿的豁口被岁月磨得温润，仍能盛住新泡的浓茶。

夜晚经过巷口的花店，玻璃橱窗映着暖黄的灯光，店主正站在花架前修剪残败的玫瑰。路灯的光斜斜切进来，将她的剪影投在玻璃上，剪刀起落时，枯瓣无声坠入竹篮，盛着百合的青瓷瓶被移到亮处，白色的花瓣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与天边一弯浅淡的上弦月遥遥相望。

晚风吹过，店门口的风铃轻响，惊起几片欲落的花瓣，恍若月光抖落的碎片。忽然明白，所谓“愿得月圆花不谢”，从来不是贪心求永恒，而是懂得在花开时珍惜那刹那的璀璨，在月缺时守望下一次的圆满。就像老院的山茶，年复一年在春风里苏醒，而月光，总会在某个清亮的夜晚，漫过记忆的青瓦。

暮色里，阳台上的多肉胖嘟嘟的叶片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新长出的叶芽蜷曲着裹成小团，像婴儿攥紧的拳头。我在阳台上晾着洗好的衣物，看天边的月牙儿慢慢爬升。原来流年从来不是单程的河，花与月在轮回里相逢，人在岁月里行走，一边告别，一边重逢。就像此刻，我写下这些文字时，阳台上的百合花正抽出新叶，而窗外的月亮，正朝着圆满的方向，一寸寸挪动清辉。

或许真正的永恒，就藏在这花开花谢的轮回里，藏在月缺月圆的更迭中。我们与花同坐，与月同眠，在每一个当下的时光里，把瞬间酿成永恒的诗。就像外婆临终前说的：“花谢了，月亮还会来；月亮缺了，花还会开。”原来这人间最动人的，从来不是永不凋零的繁华，而是明知花期有尽、月有盈亏，却依然愿意带着期待，与花同醉，与月同歌，在每一个流转的朝夕里，认真地、温柔地，数着光阴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