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唐诗之路”上，八叉八韵多才多情之花间鼻祖，温庭筠一生从年少轻狂径自歌到野去烟花梦里游

山翁

花间鼻祖

温庭筠（801-867年，一说812-870，又说812-866)，本名温岐，艺名庭筠，字飞卿，庭云，太原祁县人，唐初宰相温彦博后裔"。晚唐著名诗人、词人，精通音律、工诗，其诗与李商隐齐名，时称"温李"；又因为擅填词，在词史上和韦庄并称"温韦"，被"花间派"奉为鼻祖。

无可奈何花落去一一①

南下吴越：初入寻梦

824年春，温庭筠循着京杭大运河南下。先抵达嘉兴县（当时的嘉兴县归苏州管辖），为苏小小写下《苏小小歌》。此诗的着眼点在情。而此番吴越行，是因"等第罢举"，可以说是科举的失败，此番远行使他远离科场，使他接近歌妓，接近花间词祖，写下《菩萨蛮》，此词像是微电影，由几个关联的镜头组成：室内一一女子身着精致的绣衣，胸前两只金色的凤凰，相对而舞，绣衣温莹丝滑，女子气息如兰；室外一一一丛艳丽的牡丹，经一夜的微雨，几片花瓣飘零，显得有些萎靡，女子望花花不语，她愁眉紧锁有所思；室内一一梳妆台前，女子揽镜自照，镜中的自己，双颊深陷，为伊憔悴；室外一一女子登上楼阁，楼阁雕梁画栋，久久伫立，目光投向远方，栏杆外垂柳如烟，随风南北东西；室外一一栏杆外燕子翻飞，双双对对，女子轻叹：无音信。通过这五个镜头隐隐传达出来，心向官场，可官场拒绝他；青楼迎接他，给他怀抱和温暖，给他理解和同情，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越州羁旅：情寄山水

离开嘉兴县继续南下，途经西陵（唐代的西陵行政级别为县，隶属当时的越州），《河渎神》中“谢娘”（唐宰相李德裕家有著名歌妓谢秋娘，后以"谢娘"泛指歌妓），此词纪实色彩浓厚。早春时节，在越州与"谢娘" 惜别：西陵风雨萧萧，谢娘泪下如雨。“暮天愁听思归乐”，用情很深，“愁"：一是思念家乡，游子寂寞；一是两人的感情，感情没有归宿，愁上加愁。心绪萧索，无处安放，如何了结？仕途尚无望，许诺皆是空，只能留词而去。然后，抵越州，为鉴湖写诗《南湖》，南湖即今鉴湖。当日泛舟湖上，凉风习习，菱荇翻翻，野船靠岸，水鸟凌空，芦叶有声，浪花无际。此时此地勾起浓浓的乡愁，写下《河传》“烟浦”，“翠蛾”，“荡子〞，辞家远出、羁旅忘返的男子。“若耶溪”源出越州若耶山，向北流入鉴湖。此词寥寥数语，言外之意却无穷，文字之外的韵味，留给读者去品味。湖上闲望可见若耶溪，鉴湖之上雨萧萧，谢娘闲望愁不销，游子一去不复返。这个游子来去匆匆，去后音信杳然，引谢娘空惆怅。在越州逢谢娘，依曲填词赠给她，也是赠给自己。

在越州，瞻仰贺知章故居，有诗《题贺知章故居叠韵作》，此诗叠韵，指诗中每句五个字，都是同韵的字。此诗是贺知章故居的素描，诗就题写在贺知章故居的墙上。为何瞻仰贺知章故居呢？从另一首诗中得其原因，《秘书省有贺监知章草题诗笔力遒健风尚高远拂尘寻玩因有此作》“越溪渔客贺知章”，越溪，即若耶溪。“李白死来无醉客”，温庭筠的诗文中，很少提到李白，也很少提到杜甫，大概李白和杜甫的官位太低，不是其理想，而其理想不是单纯的文人，而是有显要官职的文人。不难看出，对贺知章的为人，很是羡慕而且向往，爱屋及乌，瞻仰故居。《荷叶杯》写月夜采莲女的惆怅：鉴湖月夜，波平如镜，秋月似雪，采莲女面对寒浪，因为相思而惆怅。词中所写为当日所见，温庭筠待在越州，从春直至秋。词中将秋月比作雪，雪指向北方，北方有佳人，将自己的思念寄寓词中，通过歌妓之口吟唱出来，将自己的情绪宣泄出去。

漫游吴越，从一地到另一地，不觉已是秋天，继续向南，去了天台山，夜宿寺院，有诗《宿一公精舍》，寺中有来自天姥山与刻溪的客人，与寺僧品茶弈棋。温庭筠自嘲空负高才，欲将才华售与帝王家，可是 "等第罢举"，寻求入幕又毫无希望。大概在吴越，一边见长官，一边见谢娘，试图在长官中寻觅知音，却最终发现谢娘才是自己真正的知音。

归程悲歌：壮志难酬

842年秋，温庭筠寻求入幕无果后归帆渡，钱塘江上与友人作别《江上别友人》，途经萧山，晨起题诗《题萧山庙》而去。行走在越中，作《菩萨蛮》，词中的女主角，浦江清认为足教坊姊妹；而俞平伯、张以仁认为是西施。温词是多义的，又有魅力。漫游在吴越，是位游子，对家的渴望特别强烈。

温庭筠一生仕途坎坷，多次科举落第。越州之行旨在寻求入幕机会，期望借此踏入仕途，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摆脱科举“等第罢举”带来的困境。842 年从春至秋，试图寻觅知音，却最终发现“谢娘”才是自己真正的知音，寻求入幕的努力最终失败，无奈踏上归程。在闲居野游越州期间，将内心怀才不遇的愤懑与漂泊天涯的凄苦在其诗词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主题上，表现在怀才不遇与壮志难酬，在《宿一公精舍》中自比，抒发空有才华却无人赏识的愤懑。这种情感反映了他在仕途上的挫折和对自身境遇的不甘。表现在羁旅漂泊与思乡念亲，在越州期间，频繁流露出漂泊天涯的孤寂和对家乡的深切思念，如《南湖》。表现在男女情思，与歌妓的交往经历，成为在越州期间诗作中男女情思主题的重要来源，《荷叶杯》通过采莲女的相思，寄托思念。

题材上，越州江南水乡的灵动意象，独特的地理风貌，为其诗词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在《南湖》勾勒出一幅水鸟在夕阳余晖下，带着波光飞翔的绝美画面，菱荇、野船、水鸟交织成一幅明媚的春日南湖图。然而，诗的结尾“忆楚乡”却笔锋一转，以眼前的美景反衬出他浓浓的思乡之情。与歌妓的密切往来，使歌妓生活成为其诗词的重要题材。历史古迹，瞻仰贺知章故居后，作《题贺知章故居叠韵作》；路过萧山庙时，写下《题萧山庙》，这些作品借凭吊古迹，抒发对历史和人生的感慨。

意境上，空灵澄澈，在《荷叶杯》中，秋月倒映其中宛如白雪，营造出空灵、澄澈的意境，烘托出采莲女内心的惆怅。苍凉孤寂，《题萧山庙》中“故道木阴浓，荒祠山影东”，描绘出古道荒祠在山影笼罩下的孤寂，以及《宿一公精舍》中黄叶飘落、孤灯相伴的场景，渲染出苍凉孤寂的氛围。

情感表达上，复杂的情感的交织，在《西江上送渔父》中，既流露出对渔父闲适生活的羡慕，又通过“三秋梅雨愁枫叶，一夜篷舟宿苇花”暗示隐逸生活的艰辛，反映出他在出世与入世之间的挣扎。细腻的情感描绘，在《菩萨蛮》系列中，通过对女子动作、神态的细致描写，如“无言匀睡脸，枕上屏山掩”，将女子深闺寂寞的心境刻画得入木三分，展现出温庭筠对情感的细腻捕捉和描绘能力。

温庭筠越州之行丰富了人生阅历，巧妙地将个人情感与越州的自然、人文景观相结合，形成了独特艺术风格。更为重要的是花间派的发展，作为花间词派鼻祖，在越州创作的部分诗词延续了婉约细腻的风格，为花间词派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对后世婉约词的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温庭筠的越州诗词，是晚唐社会的真实写照，也是晚唐文人困境的缩影。他用诗词书写“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失意，却又以“莫抛心力作词人”的自嘲，在艺术的世界中实现了自我救赎。越州的山水不仅滋养了他的创作灵感，更促使他从“花间词客”逐渐蜕变为“诗史歌者”。

1.《送卢处士游吴越》

羡君东去见残梅，唯有王孙独未回。

吴苑夕阳明古堞，越宫春草上高台。

波生野渚雁初下，风满驿楼潮欲来。

试逐渔舟看雪浪，几多江燕荇花开。

一一高台，指在越州的越王台。首联开篇即表羡慕之情，羡慕友人能东去吴越见到残梅，而自己却不能一同前往。颔联描绘出吴越之地的历史遗迹与自然风光。夕阳映照下的吴苑古城墙，春草繁茂的越宫高台，营造出一种古朴、苍凉而又充满生机的氛围，让人感受到吴越之地深厚的历史底蕴和独特的景致。颈联诗人从视觉和听觉角度描绘了一幅动态画面：野渚上雁群飞落，驿楼外江风满布，潮水即将涌起，展现出吴越水乡的灵动之美，同时也暗示了友人旅途的丰富与多变。尾联诗人想象友人追随渔舟欣赏雪浪，观赏江燕与荇花盛开的美景，以景结情，委婉地表达出对友人旅途的美好祝愿，希望友人在吴越能尽情享受自然之美，忘却尘世烦恼。

2.《苏小小歌》

买莲莫破券，买酒莫解金。

酒里春容抱离恨，水中莲子怀芳心。

吴官女儿腰似束，家在钱塘小江曲。

一自檀郎逐便风，门前春水年年绿。

一一借苏小小的故事，表达对爱情的感慨以及时光易逝、美好不再的惆怅。前两句暗示珍惜金钱，实则蕴含对美好事物易逝的感慨。接着将酒中的春景与离恨相连，莲子与芳心相喻，巧妙地表达出女子内心的情感。“吴官女儿腰似束，家在钱塘小江曲”，描绘出女子的美貌和居住环境。最后自从情人离去，门前的春水依旧年年碧绿，以景衬情，突出了女子的孤独和对爱情的忠贞。

3.《河传》

湖上，闲望，雨萧萧。

烟浦花桥路遥。

谢娘翠蛾愁不销，终朝，梦魂迷晚潮。

荡子天涯归棹远，春已晚，莺语空肠断。

若耶溪，溪水西，柳堤，不闻郎马嘶。

一一上片开篇点明地点和天气，营造出一种凄迷的氛围。“烟浦花桥路遥”，描绘出烟雨中长堤花桥隐约可见却又遥不可及的景象。“谢娘翠蛾愁不销，终朝，梦魂迷晚潮”，刻画了思妇愁眉不展，从早到晚都沉浸在对远方爱人的思念中，甚至梦魂都被晚潮所牵系，生动地表现出思妇的惆怅和对爱人的执着眷恋。下片直接点明荡子漂泊天涯，归舟杳无音讯，而春天即将过去，莺语声声更增添了思妇的愁绪，令人肠断。“若耶溪，溪水西，柳堤，不闻郎马嘶”，将地点从湖上转到柳堤，思妇在曾经与爱人相会的溪边柳堤上，却听不到爱人归来的马嘶声，进一步强化了思妇的失望和孤独感。全词通过对湖上烟雨、烟浦花桥、晚潮、柳堤等景物的描写，以及对思妇外貌、心理的刻画，将思妇的盼归之情表现得极为缠绵悱恻。

4.《河渎神》

孤庙对寒潮，西陵风雨萧萧。

谢娘惆怅倚兰桡，泪流玉筋千条。

暮天愁听思归乐，早梅香满山郭。

回首两情萧索，离魂何处漂泊？

一一河渎神是古代民间信仰的河流神。这首词以河渎庙为背景，表达出一种惆怅、哀怨的情感。开篇营造出一种孤寂、凄凉的氛围。“谢娘惆怅倚兰桡，泪流玉筋千条”，刻画了一位在风雨中倚着船桨惆怅落泪的女子形象。接着傍晚时分，愁听思归之乐，早梅的香气弥漫山城，进一步烘托出愁苦的心境。最后直抒胸臆，表达出对过去情感的追忆以及对离魂漂泊的迷茫。

5.《南湖》

湖上微风入槛凉，翻翻菱荇满回塘。

野船著岸偎春草，水鸟带波飞夕阳。

芦叶有声疑雾雨，浪花无际似潇湘。

飘然篷艇东归客，尽日相看忆楚乡。

一一作于842年春。前三联写舟中所见南湖景色，宛然一幅明媚秀丽的春景图。“湖上微风”是景物特征的根由，“入槛凉”是触觉感受，“翻翻菱荇”等是视觉感受，“芦叶有声”是听觉感受。尾联由“浪花无际”的南湖引发对“楚乡”的思忆，表达出对故乡的思念之情。诗中“偎”“带”“疑”“似”等字用得精妙，使画面生动形象，以虚托实，更见南湖景色之美。

6.《题贺知章故居叠韵作》

废砌翳薜荔，枯湖无菰蒲。

老媪饱藁草，愚儒输通租。

一一在越州游历过程中，来到贺知章故居，看到眼前的景象，心生感慨而写下此诗。前两句通过描写废弃的台阶上长满薜荔，干枯的湖塘里没有菰蒲，勾勒出故居的荒凉破败。后两句由故居的景象转而写百姓的生活，老妇人以枯草为食，贫穷的书生还要缴纳租税，揭示了当时百姓生活的困苦，也表达了诗人对时代衰落的感慨和对民生疾苦的同情。

7.《江上别友人》

秋色满葭菱，离人西复东。

几年方暂见，一笑又难同。

地势萧陵歇，江声禹庙空。

如何暮滩上，千里逐离鸿？

一一首联描绘出江上秋景，芦苇等水生植物遍布，一片萧瑟，点明了送别的季节和地点，也为全诗营造出凄凉的氛围。颔联感慨友人之间经过多年才得以短暂相见，然而相聚匆匆，马上又要分离，连一同欢笑都变得如此困难，进一步强调了离别的伤感，凸显出相聚的珍贵和离别的惆怅。颈联描写了周边的地势和江声。萧陵地势萧瑟，禹庙在江声中更显空寂，以景衬情，借萧索的景物烘托出诗人内心的孤独和对友人离去的不舍。尾联傍晚的江滩上，诗人望着友人离去的方向，心中充满不舍，不禁想问，如何能像离鸿一样，追随友人千里呢？！

8.《荷叶杯》

镜水夜来秋月，如雪。采莲时。

小娘红粉对寒浪，惆怅。正思维。

一一以江南水乡为背景，以采莲女为题材创作的。江南水乡的采莲活动在当时是一种常见的生活场景，温庭筠借此来抒发某种情感或展现一种生活情趣。开篇描绘出一幅宁静优美的秋夜采莲图，镜湖的水在月光下如镜般清澈，秋月洁白如雪，点明了时间和环境。“小娘红粉对寒浪，惆怅。正思维”，刻画了采莲少女的形象，她美丽的面容映着寒浪，心中充满惆怅，陷入沉思。词中通过对环境和人物的描写，营造出一种空灵、惆怅的意境，展现了采莲女细腻的情感世界。

9.《菩萨蛮》

满官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

金雁一双飞，泪痕沾诱衣。

小园芳草绿，家住越溪曲。

杨柳色依依，燕归君不归。

一一上阕开篇写明月洒在宫中，梨花洁白如雪，营造出清冷、孤寂的氛围，点明与故人相隔万里，关山重重，思念之情油然而生。接着看到一双金雁飞过，而自己却与故人分离，不禁泪湿绣衣，以雁的双飞衬托人的孤独，将思念之苦表现得淋漓尽致。下阕：“小园芳草绿，家住越溪曲”，描绘出家乡小园芳草萋萋的景象，“越溪曲”点明家乡的地点，蕴含着对故乡的思念。最后杨柳依依，燕子归来，而思念的人却没有归来，以景结情，将女子的哀怨和思念之情推向高潮，余韵悠长。

10.《宿一公精舍》

夜阑黄叶寺，瓶锡两俱能。

松下石桥路，雨中山殿灯。

茶炉天姥客，棋席剡溪僧。

还笑长门赋，高秋卧茂陵。

一一借宿于一公精舍时所作。开篇营造出一种宁静、古朴的氛围深夜的黄叶寺，静谧而幽深，“瓶锡”指代僧人，暗示寺中僧人修行有道。接着描绘了一幅雨中夜景图，松树、石桥、山路、山殿的灯光，在雨中构成了一幅朦胧而富有诗意的画面，进一步渲染了寺院的清幽寂静。“茶炉天姥客，棋席剡溪僧”，诗人描写了自己与来自天姥山的客人一起围坐茶炉旁，与剡溪的僧人在棋盘前对弈的情景，展现出一种闲适、高雅的生活情趣，同时也体现了诗人在精舍中与僧人和其他客人的交流与相处。最后二句诗人借汉武帝时陈皇后失宠后作《长门赋》的典故，以及司马相如在茂陵养病的故事，以司马相如自比，暗示自己怀才不遇，只能在这高秋时节，像司马相如一样卧居他乡，徒生感慨，委婉地表达了诗人对自己身世的无奈和对人生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