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汽车拐进宾阳的村道时,岳母家的龙眼树正在风里摇着新绿。青灰色的瓦檐下,她坐在竹凳上包粽子的身影远远就看得见,粽叶在掌心翻折成小船,糯米铺得比量米杯还要平整三分——那是她凌晨四点就起来泡的,特意挑了宾阳本地的大颗粒江米,说外头的米总少了些故土的香气。</p> <p class="ql-block"> 夏日的宾阳总带着黏腻的热,岳母的厨房却永远飘着粽香。土灶台上的铁锅咕嘟作响,她把腌制好的五花肉夹进粽叶,肥膘部分必须对着叶脉的走向:“这样蒸出来油脂才会顺着纹路渗进米里。”她的手指被粽绳勒出红印,却还记得往酱油里兑半勺米酒:“你们爱配着汤吃,酒香能去腻。”蒸笼上汽时,她会掀开锅盖往粽子上淋勺凉水,蒸汽漫上来,把她鬓角的汗珠都染成了珍珠色,恍惚间像是给时光镀了层温润的光。</p> <p class="ql-block"> 岳父的菜园是块会呼吸的画布。天还没透亮,他就蹲在豆角架下,剪刀起落时特意留着半寸花蒂:“带花的豆角最嫩,焯水后拌着吃,清口。”青碧的豆角码进藤篮,根须上的红壤还带着夜露的重量,他说外头的菜总嫌老,这些空心菜趁鲜摘了,晒干了炒肉香。后院的番鸭嘎嘎叫着,他追了半个院子,最终选中那只总把谷子啄到他脚边的:“这只喂了整春的稻谷,肉紧实。”他蹲在树荫下给鸭爪系红绳,蓝衬衫被汗水浸出盐花,却笑着说炖锅汤,你们喝着暖身子。</p> <p class="ql-block"> 离别的时刻,岳母把新蒸的粽子塞进我们手里,粽叶边缘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路上饿了就吃。”她看着我手里的粽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裤兜掏出个塑料袋,里面是晒干的茉莉花瓣:“放两片在米缸里,防虫。”阳光穿过龙眼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里,藏着我每次回家时她在厨房忙碌的晨昏——清晨揉面时沾在围裙上的糯米粉,正午蹲在河边洗粽叶的背影,黄昏在晾衣绳上晒芭蕉叶的侧影,都化作了行囊里的温度。</p> <p class="ql-block"> 返程时,后备箱的宾阳部分码得整整齐齐:新摘的豆角用芭蕉叶裹着,防止磕坏;杀好的番鸭套着透气的棉布袋,旁边是岳母连夜包的十枚咸蛋黄肉粽,每只粽绳都系成了双股结。她特意交代:“粽子要冷水下锅,水开后转小火,和你爸种菜一样,急不得。”车开动时,她隔着车窗比划着,让我们到了报平安,鬓角的银发在风里飘着,像落在粽叶上的月光。</p> <p class="ql-block"> 此刻在异乡的厨房,宾阳的肉馅粽子躺在蒸锅里,粽叶半开着,露出染着酱油色的糯米和半颗流油的蛋黄。蒸汽漫上来,恍惚又看见岳母在竹凳上包粽子的模样——她总说粽子要包得紧实,这样长途颠簸才不会散,就像她把对子女的牵挂,都紧紧裹进了每片粽叶里。而岳父的番鸭在砂锅里咕嘟冒泡,汤里浮着几片他亲手摘的空心菜,绿得发亮,仿佛还带着宾阳菜园里的晨露。</p> <p class="ql-block"> 汽车再次启动时,后视镜里的宾阳渐渐模糊,岳父母的身影却在记忆里愈发清晰:岳母蹲在灶台前调整火候的背影,岳父在菜园里弯腰选菜的侧影,他们用半生的时光,把宾阳的水土、节气与温情,都酿成了可以跨越山海的味道。那些被小心分装的粽子、蔬菜、土鸡,从来不是简单的土特产,而是他们用掌心温度封存的牵挂,是藏在粽绳结里、菜篮底的、说不出口的“常回来看看”。</p> <p class="ql-block"> 原来最深的爱,是岳母在晨光里数着糯米的颗数,是岳父在树荫下挑选番鸭的专注;是粽香里飘着的米酒回甘,是菜蔬上带着的红壤温度。这些带着宾阳印记的馈赠,让我在异乡的餐桌上,总能品到那口熟悉的绵密与醇香,而所有的滋味背后,都是父母站在岁月两端的守望——他们把故乡的春秋冬夏,都揉进了子女的行囊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