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每次掀开后备箱的帆布,最先窜出来的总是那股子茶树枝的烟熏味。父亲用棉纸裹了三层的烟熏腊肉边角还渗着油,深褐色的肉皮上留着炭火烧过的细痕——那是他在冬月的熏房里守了三个通宵,怕火势太猛把肉烤焦,每隔半个时辰就起来添新柴,火星子溅在袖口的补丁上,把岁月都熏成了深褐色。</p> <p class="ql-block"> 腊月的邵阳总飘着冷雨,父亲的熏房却永远暖烘烘的。他蹲在炭盆前翻动猪血丸子,糯米与猪血揉成的圆球在青烟里慢慢缩紧,表面结出一层发亮的壳。"你爱吃蒸的,"他用铁夹拨弄着炭火,火星子蹦上他鬓角的白霜,"我多裹了层稻草灰,路上不容易坏。"母亲在青石台阶上切酸辣椒,刀刃与砧板碰撞出"咚咚"的节奏,红辣子在瓷盆里堆成小山,辣气冲上鼻尖时,她会突然停住刀:"给你带的这坛少搁两勺盐,省得你嫌齁。</p> <p class="ql-block"> 后山的竹林是父亲的秘密地图。霜降那天他执意要带我去挖冬笋,胶鞋陷进湿润的红壤里,弯刀下去时惊起几只山雀。"你小时候总说笋尖像小火箭,"他笑着抽出带绒毛的笋尖,用旧毛巾裹好塞进背篓,毛巾边缘磨得发白,是母亲用我穿旧的校服改的,"现在给你带回去,配腊肉炖汤肯定香。"竹枝在风里摇晃,他弯腰的弧度比竹梢还要低,却仍记得把最饱满的冬笋放在背篓最上层,怕压坏了底下给你准备的土鸡蛋。</p> <p class="ql-block"> 离院前的清晨,母亲总会在行李箱最底层铺层新摘的柏树叶。她把肥瘦相间的腊肉分开打包,肥的用荷叶裹了专门给你煨酒,瘦的切成薄片码进保鲜盒:"你爸昨晚偷偷往鸭肚子里塞了五枚土鸡蛋,"她指尖抚过保温箱里稻草,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了里面的晨露,"说你爱喝白粥,煮个咸蛋配着吃。"晨雾漫过瓦楞,她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却仍像我第一次离家时那样,把每块腊肉的绳结都系成蝴蝶结,仿佛这样就能把故乡的温度永远捆在里面。</p> <p class="ql-block"> 此刻在异乡的厨房,邵阳的烟熏腊肉在砂锅里咕嘟冒泡,笋干吸饱了汤汁,变得油亮柔软。老婆把酸辣椒拌进热饭,辣气冲上鼻尖的瞬间,我突然看见父亲在熏房里拨炭火的背影,母亲在青石台阶上切辣椒的侧影,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把对子女的爱熬成可以跨越山海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 汽车再次启动时,后备箱里躺着熏肉、猪血丸子、冬笋,用柏树叶和棉纸层层包裹。后视镜里,父母在挥手中转身走向熏房,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却在我心里越来越清晰——那些被小心分装的土特产,从来不是简单的食物,而是父母用半生光阴写下的情书,用掌心温度封存的牵挂。</p> <p class="ql-block"> 原来最深的爱,是父亲在熏房里计算着每块腊肉的熏制时间,是母亲在绳结里藏着的双数结;是酸辣椒里怕你胃辣的惦念,是冬笋尖上怕你受寒的关怀。</p> <p class="ql-block"> 这些沉甸甸的行囊,让我在每一次打开时都懂得:所谓父母子女,就是他们把故乡的水土揉进食物,让你在异乡的餐桌上,总能尝到邵阳的烟熏味,而所有的滋味背后,都是他们望眼欲穿的守望,和永远说不出口的——"常回家看看"。</p>